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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骸主顿住了。在此刻,他不知有些话是否该说。他并不知道,霜月君是否知晓仇人在此世的转生者。此人不是没有转世为人的时候,可这次尤为特别……算了,现在还是不要提的好,这与本要讨论的事无关。空气安静了一阵,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霜月君不知现世的天是否还亮着,她来时已迫近黄昏。她只是垂着眼,静静坐着,口干的时候再续上一杯茶水。
“对了,”百骸主忽然开口,“你还没有说,那个叫薛弥音的姑娘她……”
霜月君刚端起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但不像是忘记说的样子。她没说话,将悬停了一阵的杯子重新放在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孩子……不,她已经不再是孩子了。我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
她将双手并拢,闭了眼,在脸上搓了搓,似是在缓解疲惫。但这层沉重的疲劳岂能这样就轻易驱散呢?她憋着气,直到双手慢慢挪到下颚,托着头,才缓缓舒出来。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轻松多少。
她说,她是在去往殁影阁前——甚至是得到怨蚀的当天,发现那个孩子的。
当时已是深夜,朽月君方才离去。山谷重归寂静,只留下那些打斗过的痕迹。之前引发的妖火,她也借助天狗的力量熄灭了。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式神,毕竟很早很早前,她就已经当着朽月君的面把他们放了。这次与朽月君再遇时,他竟然化作青女的模样,令霜月君恼火至极。像是为了故意激发她的战意,对方才这么做似的。
“你配不上她的样子!”
“说得好像你们很熟似的。”
这段对话久久萦绕在她的脑海中。现在,朽月君走了,她才发出沉沉的叹息。他话说的没错,自己对真正的红玄青女一无所知,毕竟她早就已经香消玉殒。对于那位神女的事,她都是从其他前辈那里听来的。最早得知她的存在,自己还不是六道无常呢。
她本还有个名字。
她已经很久不再思考这些。
自己姓甚名谁,她打一开始换了身份就不在乎了。但有件事:她偶尔会见面的两位友人会做出相同的抉择——即使他们一个天涯一个海角,不需要商量。那便是,不论凛天师还是百骸主,不论凛山海还是施无弃,像是今天这样,他们在对话中会提到对方的场合时……从来不呼唤对方的姓名。
这是一种很特别的温柔。
她一直,一直都想成为一个温柔的人。不是说那种态度温和、与人为善的个性,而是一种很特别的品质。她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至少要符合自己的标准才是。至少,她也不像上一位霜月君一样,任由封魔刃在人间流传,而是小心翼翼地护在自己身边。
“你也真是个善良的人呐。但是,你这样又能保护得了谁?”
这是那位新的莺月君在梦里对她说过的话……这位新的莺月君很美丽,美得也很多变。其他无常们都知道她的由来,却难以评判她的立场。虽然,她是没有上一个小鬼那样招人讨厌的,但有时候会说些不中听的话,就像刚才那句。
她确实谁也保护不了,到头来,自己还要被所护之人伤害。她本以为,针对自己漫长的寿命而言,像极月君那样对受苦难的人——尽管他的情况有些特殊,但稍微照顾个把人,并不是困难的事。把话说回来,就是那位名叫薛弥音的姑娘了。
对,深谷,在深谷中。买下怨蚀的黑商,干的尽是些缺大德的勾当。他的商队在这次运送的镖尤为特殊——是一群孩子。那几年的收成不好,很不好……灾害频发,边疆不稳,天人内外处处没有称心的事。那一阵子,六道无常们也格外忙碌。饿殍遍地的惨状令人麻木,而霜月君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面对尸体,习惯了面对死亡。
这次不太一样。那群孩子不是饿死的……也不仅仅是摔死那样简单。
一共三辆马车,每一辆都是四五匹马才拉得动的。车都不是简单的车,而是一个蒙着破布的巨大的笼子,一个笼子里就塞了十几个孩子。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站也站不稳。没人打扫,吃喝拉撒都在大笼子里,不用掀开破布都能闻到里面透出的恶臭,谁也不愿靠近。他们对外人说,这里拉的都是“野味儿”——染病的和死的野味。若说是健康的、活的,饥饿的人们会立刻忽略这股难闻的气息,甚至觉得香甜。而且孩子们都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即使有谁敢反抗,也被打得遍体鳞伤。
所以,不会有人要去检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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