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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说浑话!”林怀章终是忍不住,上手又是一肘,打得那混账半晌嗯嗯啊啊嘴里漏风,“当下要紧的,怎么拦住何姑娘。张祺裕你挑的火你自己说。别废话,甭打岔。刘兄弟刚才已经说了,他与何姑娘已分说明白了,是人何姑娘执意拼了自己的名声,也要冒一次险。咱们总不能将人捆了绑了……”
“你们死脑筋在这还废什么话。”张祺裕擦擦口水吃吃笑道,“人姑娘自个的意思都摆明面上了,把后路都断了,可不专为刘兄弟留着门呢。咱下午就去!堂堂正正跟她比个局,陪她过把瘾,把她哄好了,然后回家……好好准备彩礼吧!”
他勾肩搭背一拍刘深胸膛,也不管后者连连摆手直道趁人之危,岂是君子所为,不理身边诚惶诚恐说起要请左仆射出面干预,连对方一揖到底也给打断,满不在乎继续把自个那歪屁股经念下去:“你总得让人任性一回,等她撞了南墙自然就死心。不然以后天天得跟你叨叨,什么‘啊,当年你若让我试一次,说不好我就一飞冲天,名扬天下,还封侯拜相呢’。你听老哥哥的,以后有她谢你的时候。不然你问林怀章?”
话说到这份上,那家伙只怕左仆射掺和进来事情将无法收场,摇头叹息再不情愿也只能将这榜眼摁住了再说。有他撑场帮腔,刘深自己在男女私情上又是个没主意的,这么三劝两劝,晕晕乎乎竟也就听了,只是临了郑重嘱咐他二位始作俑者要务一件:今日下午务必看管好大门,绝不能让市井之徒混迹上楼来腌臜唐突了人清白姑娘。张祺裕听罢是直拍胸脯:“包在身上。干脆包了那楼,我和怀章就在门口替你把风,对不上对子,不许上楼。保证你们身边尽是风雅之士,不会随意评头论足、嬉笑讪骂,如何?”
他这实在是个蠢主意:满腹锦绣者,未必真君子:落笔之乎者也文章响,出口呼爹骂娘田舍郎的大有人在——他自个和林怀章,不就是力证?可今儿不知道是云头太闷,还是时间太赶,他俩一周转起来,竟愣是不约而同把这个理儿给忘了。今日斗诗二人:刘深才初露头角,何幼喜更是籍籍无名,哪有认真求学问之人肯将大好春光浪费在他二人身上。前来观战的,多是些自诩清高,眼尖如刀的穷秀才老学生。所以果然像刘深害怕的那样,出了大乱子了。
何幼喜落落大方,经史典籍倒背如流,作对精妙,五步成诗,就连策论,虽不深刻,倒也答得有理有据。然就在刘深准备举旗投降之时,一旁突然有人站起身来,愤愤不平大喊此间必有猫腻,马上就赢得一众附和之声——这便是帮想来看笑话的无赖,以为自己可以随意对新科探花及左仆射之女评议一番,好凸显自己学富五车。而这厢话音未落,另有一小撮人跳出来反对——这便是指望着卖给何幼喜人情,好攀上何家这门亲的酸儒。两派人马吵得不可开交,言辞愈渐激烈。这边说何姑娘对联诗句凝练简洁,颇有绘画之美,绝非十来岁的女儿家所能作出;那厢便吹捧左仆射劳苦功高忠心不二,不许他们辱没何公清誉。讥讽者拿她年纪性别做文章,奉承者用她家世门楣扯大旗,可就是没人把何幼喜本人当一回事——人虽各有志,穷酸骨气在座列位却一般无二:要承认自己寒窗苦读数十载,到头来还比不过一个小姑娘?没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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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般嘈杂终结在一声霹雳。不是打雷下了雨,而是刘深抄了条凳拍了桌。楼外的天黑着,楼内的云阴着。中规中矩的儒生早扯劈了声,换不来一个眼神;他于是甩脱了面子教养,又在满堂寂静中抖起衣袖。
他立刻打恭、作揖,赔起不是,又赌咒发誓:“小生弃权认负,何姑娘技高一筹,《列缺》一诗更是她亲笔所作,千真万确!抵赖不得。小生贪天之功,却也非鲜廉寡耻之辈,在此字字从心,句句切真,甘受何姑娘责罚。若再有狂言虚瞒,便叫小生生无所依、死无全尸、挫骨扬灰、受万世唾骂!”
世间静了一会儿。
而后大雨瓢泼。
事到临头翻桌子,这不是戏耍嘲弄还能是什么?亏的是一群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没得舞刀弄枪,一张利口却积毁销骨杀人于无形。张祺裕冒着一片唾沫横飞冲进去,以银钱做盾抢这愣头青出来。后者抖手擦汗道着谢,甫一抬头,继而又愣在当场。
不知何时,何幼喜已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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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王府亲事在门口守着,没有人敢追过来,你且放心。那群学生不过过过嘴瘾,最不敢生事的。”
春江楼下积雨巷,她原在不时探头张望,闻言撤回身子,摇头低声:“我只是在等一个人。”
她略作一顿,忽而噙着泪笑了:
“我一向听从家父教导,循规蹈矩,礼数教义不敢有违。就这一次,既已遇上,便想放胆一试……不见棺材不掉泪。我自会吃一堑长一智。如此也好,了无遗憾,可以,开开心心嫁做人妇了。”
“你要嫁人?”段舍悲讶异道,“伯父看上了哪家,你知道是怎样的人?家教严苛否?是否三从四德不许有违?”
说话间雨势渐大,舍悲挽起她的手想拉她上轿慢聊,她却还站在原地,向春江楼张望着,张望着,忽地一笑。
“志趣相投,家世清白,就是性格怯懦了些。”她说着,向外一努嘴,“瞧,来了。”
段舍悲也向外望去。
是那刘生,正冒雨小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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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要不是我把那些混账羔子都放上去了,他刘深哪来英雄救美的机会。我才该是他俩真正的媒人才是。”
林怀章站在刘家门外,抱胸看着张祺裕发牢骚,一言不发。
“诶你倒说句话啊,你说他老刘家该不该把我奉做座上宾?”
“人家又不是没有请你,你站在门口摆姿态给谁看?”
“可这左右干刘炎什么事,不能因他捞着了个状元,就请他做冰人。倒显得我俩无关紧要蹭席似的……”
刘深恩科榜眼,其父刘辰为忠文公学生,日前平反中书省补了个肥差。一家子新贵旧贤,要迎娶的又是左仆射之女,纳采小宴,受邀的不是旧日亲朋,便是达官显贵。林怀章区区荣王府文学,还是靠着准新郎官的交情混迹其中。张祺裕一声名狼藉的挂名小吏,登门即是恩,哪由得他唧唧歪歪?林怀章自顾自要走,那家伙又贼眉鼠眼追过来,左望望右看看,自知不配其位办慌里慌张。
“做贼心虚,怕薛娘子?她一个外室,岂登得大雅之堂?”
“我来得,她怎么来不得?她和王府孺人有交情,孺人又要为何姑娘送嫁,说不好,说不好。”他这样说着进了正院,四下看仔细了,连连抚胸舒气,“你是不知道,自从她有了个儿子,那叫一个……她本也不好相与,就是个烦人精!但这回不一样,那杨家不是落魄了,她娘家都呆不下去,连亲娘都给她脸色看。啧啧,当初劝了八百回,谁让她上赶着去作贱自个,我都替她家丢人!”
“您可用不着操这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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