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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兴四年五月,端午才过,细雨霏霏。
京城外的官道两侧杨柳早已葳蕤,枝叶匝地,雨丝淅沥。年轻的男子策马而来,在城门口勒马驻足,将避雨的斗笠摘去,瞧着巍峨城楼、逶迤高墙。
一别数年,城楼上飞檐翘角,面貌未改半分,气象却已截然不同。
高修远一身霜色锦衣,两袖潮润清风,昔日少年隽秀的轮廓渐而硬朗,眉宇间多几分冲淡气度,满身清隽如旧。雨丝飘落在脸上,带着凉意,整个城楼笼罩在朦胧烟雨里,车马川流,卫兵值守,威仪却安谧。
雨水打湿他的头发,渗入脖颈、淋得衣袖潮湿。
高修远浑不在意,将那斗笠挂在马鞍前的小铁钩上,催马入城。
他因刺杀甄嗣宗而被判的罪名在韩蛰登基大赦时就已赦免,三年前就已非戴罪之身。这数年四处游历,回国家乡龙游县,也去过北地和岭南,沿路风霜将少年白皙的肤色吹得稍换,那股灵秀却化为仙风道骨,随心行止,徜徉山水,修习音律。
若不是前阵子碰见傅益,得知傅锦元这些年打探他下落的事,他仍没有回京的打算。
高修远确实没想到,傅锦元竟然还会记得他。
但被人惦记,终归是让人欣喜的事情,那一次会面后,高修远游历的脚步便像被绳索牵系住了似的,忍不住想回京看看——他知道韩蛰平定叛乱、功劳至高,已登帝位,知道令容位居中宫,抚育太子,独宠后宫。
年少时的心事深埋心底,从她踏进韩家府门时,便似隔着天堑。
如山头明月,可仰望,却难以触及。
高修远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她站在阴暗的牢狱里,隔着一道铁门,婉言劝说,将彼时消沉而无望的他,从深渊拉回。
……
循着傅益留的口信到得傅家门前,外头有一丛竹林掩映,雨声滴答。
高修远翻身下马,想取出名帖请门房递话,府门开处,却有位管事打扮的人走了出来。那人手里撑着黑漆漆的伞,却一眼看见他,有些诧异似的,直勾勾盯了片刻,才小碎步跑过来,“这位是……高公子吗?”
没了雨幕遮挡,容貌便能看得分明,那轮廓眉眼,显然是高修远无疑了!
管事大喜,忙躬身倾塌往里走,“从前跟着伯爷出门,见过公子几回,伯爷这几年可没少念叨公子。正好这两日他在京城,公子请到厅里喝杯茶,我这就进去通禀。”
这态度热情洋溢,令厅里奉茶的侍女都格外察觉来客身份不同,举止恭敬。
高修远坐了片刻,就见雨幕里傅锦元匆匆走了过来。
四五年一晃而过,傅锦元跟多年前似乎没太多不同,见高修远躬身端正作揖,笑眯眯地两手搀扶起来,“可算是等到你回京了!上回去孤竹山的普云寺,里头几位僧人还打探你的下落,想躲跟你切磋呢。远游这几年,想必长进不少?”
熟稔而高兴,仿佛经年久别只是弹指而已,没半点生疏客气。
高修远孤独行走惯了,瞧着跟父亲年纪相仿的傅锦元,心中暖热,“多谢伯爷记挂。这几年走了不少地方,眼界胸襟都开阔了不少。当时年少无知,行事鲁莽,怕连累亲朋好友,走的时候也没留个消息,失礼之处,还请伯爷见谅。”
“哪里哪里,能回来就好。”
高修远随着他坐入椅中,关怀得真心实意,“伯爷和夫人如今身子都健朗吗?”
“都很好,只是内子今日入宫去了,后晌才能回来。”
入宫自然是要去令容的,高修远毕竟许久没见故人,陡然听傅锦元提及,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收紧些,“皇后娘娘凤体也都安好吗?”
“都好,都好!”傅锦元笑容满面。
这府邸不算宽敞,客房却也不少,傅锦元当即安排高修远在府里住下,等傅益从衙署回来后,三个人掌灯把酒,促膝而谈。
四年多的经历,一夕间娓娓道来,就着窗外时缓时疾的雨声,不觉已是天明。
傅益正当盛年,仍旧精神抖擞地去了衙署,傅锦元歇了几个时辰,用过午饭,便带着高修远往普云寺去——刺杀甄嗣宗的时虽闹出过风波,但高修远承认得坦荡,将寺里撇得清清楚楚,寺里僧人便没受半点连累,香火仍旧冷清,风雅却更胜从前。
韩蛰登基后,加固边防、重整朝堂,京城内外渐而富足安定,风雅文事重新兴盛。
京城里卧虎藏龙,名家辈出,但论及山水,寺里住持最怀念的,仍是彼时惊才绝艳的少年公子,胸怀澹荡,妙境天成。甚至连高修远那些习作都被精致装裱,跟名家画作一道挂在厅中,供人赏玩观摩。
时隔数年,仍时常让去寺里赏画的傅锦元驻足。
……
雨势缠绵,沾衣欲湿,孤竹山翠色正浓,风中绿浪微摇。
两人沿着渐生青苔的石阶上去,普云寺的山门翻修过,前年又在山门里侧修了几座殿宇,屋檐墙壁雕绘佛经故事,里头却都是一卷卷书画,有僧人精心照看。
知事僧是前年新来的,却认得傅锦元,请两人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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