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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听,脊背不由得一凉,身子前倾。鱼朝奉?这个人我记得,他和许衡同为明堂守护,玉佛失窃后,他诬陷许衡监守自盗,导致后者被迫出京追讨。
不过那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怎么他还能活到明代?那不是成妖怪了吗?后来转念一想,这个“鱼朝奉”要么是外号,要么是重名吧——不过许家和鱼朝奉事隔一千年后再度在海上相遇,可真是孽缘不浅。
“呃,谢谢你的消息,真是有劳费心了。”我以为她已经说完了,欠了欠身子。
木户加奈笑道;“许君耐心一点好吗?我还没说完呢。”我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没有。您继续,继续……”
木户加奈继续说道:“如果只是历史逸闻,我给许君打一个电话或传真就可以了。但是这件事只是开头而已。发现《三官文书》的人,并不是只有我,还有另外几位历史学家。他们对福公船这个主题很感兴趣,先后发布了几篇研究专著,在学界引发了很大轰动。于是就有人提出来,有没有办法可以找到这条船,把里面的东西捞出来。”
我一听这个,心里大跳。打捞沉船宝藏这事,并不稀奇。现在中国沿海底下的沉船,少说也有几百条,好多南下贸易的宋船都沉在东南亚,里面都是好东西,很多公司摩拳擦掌在搞这个开发。这条船里面可是装着十件柴瓷啊!这可不是南海沉船里那些贸易瓷可比。若是真捞上来,绝对是超级国宝,恐怕全世界都会轰动。
可是大海茫茫,凭着几句语焉不详的话,怎么找福公号?就算有现代化的搜寻设备,恐怕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看着木户加奈的表情,总觉得她似乎话还没说完。
果然,木户加奈继续道:“学界和商界对这个提议都很有兴趣,有更多的人投入到研究中来,深入挖掘相关文献,结果真的被他们发掘出一条……许君应该还记得吧?东北亚史地研究所的前身是东亚风土会。”
“我怎么可能忘。”我面色一冷。就是这个风土会搞出了《支那古董账》,意图有计划、有步骤地掠夺中国文物。玉佛头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环节。战后这个组织被取缔,改组成了东北亚史地研究所。
木户加奈道:“在风土会残留的档案里,学者们发现一份昭和六年的可行性报告。在这份报告里,已经有人接触到了《三官文书》,已经掌握了重要线索,建议政府派遣军舰前往勘察打捞福公号云云。”
我心算了一下。昭和六年,那正好是民国二十年,和佛头案是同一时间。
“那么线索是什么?”
木户加奈犹豫了一下,放缓了语速:“报告里说,他们联系了一个叫楼胤凡的北平商人,在他手里有当年许信留下来的福公号沉船位置记录。在中国专家许一城的配合下,很快就会有收获。建议帝国予以重视,派遣军舰前往勘察云云。”
许一城!我爷爷的名字果然又出现了。我暗暗心惊,有许一城这个名字在,这事一定大有深意。
楼胤凡这名字我听起来十分耳熟,再仔细一想,不正是庆丰楼事件里的受害者吗?刘一鸣他们亲眼目睹许一城在庆丰楼当面逼死楼胤凡,讨好日本人,这才对他彻底失望。
那时玉佛头事件已然爆发,没过多久我爷爷便死了。如今看来,在我爷爷死前,似乎还跟日本人合作了一件柴瓷沉船的事,甚至还为此事逼死了一个人。别说当年的刘、黄、药三人迷糊,就是现在的我,都忍不住嘀咕一句,我爷爷到底想做什么?
从木户加奈的话里判断,这事应该没成功。不然现在也不会再次要组织人去打捞。
木户加奈证实了我的猜测:“研究会找到的,也只是这一份报告而已。至于后续如何,则不得而知。政府方面也没有任何官方派遣舰船的打捞记录。我们推测,很可能当时这份报告并未引起重视,所以就被搁置了,尘封至今。”
“谁写的这份报告?木户有三教授吗?”
“不,他不是这个专业的。报告的作者是一位叫泉田国夫的学者,他是研究瓷器的专家,也是著名收藏家。不过他在发出这份报告后不久,就神秘失踪了,一直没有下落。曾经有传言,说他的提案受到上面冷遇,说大陆的宝贝都找不完,哪有空去捞海底的东西。泉田国夫一气之下,自己出发去寻船了,不过这终究只是个传言……”
我摸摸下巴,这事听起来,还真是扑朔迷离:“那么您希望我做什么呢?还是说,您单纯只是想告诉我这件事?”
木户加奈挺直了胸膛,语气诚恳:“我之所以会归还玉佛头,是因为希望它能回到中国。许君也曾经跟我说过,希望自己国家的东西,能留在自己国家。福公号的沉没位置肯定是在公海,先到者得。希望许君能提醒五脉以及相关政府部门,引起重视,尽快着手开始准备。”
我看着她的眼神,闪亮亮的没有一丝作伪。
我忽然明白她为何来找我。刘一鸣去世,瓷器专精的药家一蹶不振,唯一能接触到的人,就只有我而已了。我说道:“您真是费心了。没问题,福公号的事我一定尽快转达给有关部门,让他们重视起来。”
对于福公号的事,我不是特别急。柴器确实价值连城,意义深远,可远洋捕捞和大海捞针一样,光凭着几句古人记载,不太可能马上能出什么成果。我现在得集中精力对付老朝奉,这事就先去有关部门挂个号吧。虽然这么做有点对不住木户小姐的好意,不过还得分个轻重缓急嘛。
木户加奈也听出了我语气中的敷衍,长睫毛失落地闪了闪,仍旧鞠躬表示谢意。然后她拿出一叠文件,说是《三官文书》《泉田报告》的影印本。
我接过去,随手翻了一下,都是看不懂的日文字,只能大致从汉字猜测意思。我翻了几页,实在看不明白,索性翻到最后一页,是泉田报告书附的两张照片,旁边用钢笔注释了一连串日文。
我瞥了一眼照片,不由一怔,然后脑子呼的一下就炸开了。我的身子猛然前倾,撞动餐桌,一下子把咖啡杯给碰翻了,黄褐色的液体弄脏了大半块桌布。木户小姐发出小小的惊呼声,胸前也被溅到了几点。
但我完全顾不得这些,眼睛死死盯着照片,整个人的注意力仿佛被焊死在上头。
照片是黑白色的,上面没有人,只有一个木制摆架。架子上一字摆开,有五件青花人物罐。两张照片构图完全一样,只是方向不同,为的是能够拍全罐子两侧的纹饰。
照片年代久远,画面有点模糊,但因为是近距离拍摄,所以青花罐整体构图还算明晰。我看到了“三顾茅庐”“焚香拜月”“鬼谷子”和“细柳营”,还有第五件我认不出来。
这五个罐子里,我曾经亲眼目睹过三件,冒充过一件。这段时间,我日日夜夜都在琢磨的,就是它们;彻底搅乱我和老朝奉的,就是它们!
我万万没想到,它们又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却带着另外一重意义。
不,准确地说,是真正展现出它们的意义。在那之前,别看我们围绕五罐斗得不亦乐乎,实际上每一个人都懵懂无知,不知为何抢它。柳成绦、欧阳穆穆那批人抢,是因为老朝奉要;我抢,是为了让老朝奉要不着。但老朝奉为什么要这东西,除了他没人知道——也许药不然也知道,但他一定不会说。
我努力让自己的手别抖得那么厉害,把两张照片拿得稳一些,去看向第五个罐子。
前四个罐子,我一共见过三个,第四个虽然没见过,但也知道题材是《西厢记》。唯独第五个罐子,到底画的是什么完全无知。现在这个谜底,清晰地展现在我面前。
这第五件上的花纹,乃是一组战争群像。最正中一人挥鞭骑马,头戴双翅朝天幞头。后面紧随一员执钢鞭的长须大将,身后若干小兵追随。在更远处,两员武将正在你追我赶,一人在前,手执钢叉回架,一人在后,手挥长矛前刺。
中国著名武将里,拿钢鞭的就那么几个,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小时候听评书的记忆,很容易就对上了号——尉迟恭!这一幕,应该是尉迟恭单骑救主:李世民攻打王世充,遭遇了单雄信的包围。李世民孤身一人逃入树林,眼看要被追兵抓住。这时尉迟恭飞马赶来,三招打跑单雄信,把李世民救回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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