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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关中,所见情形与陇上的不同。陇上的天空是湛蓝的,山上总有白雪皑皑。
这里的山,没有陇上群山那么密集,也没有那么高。春雪消融以后,视线所及的群山都露出了青黑的底色,而天空则泛着黄褐色,看上去让人觉得有点不舒服。
这里的风也不似陇上那般爽利。陇上群山的风无休无止,像峡谷间纵情狂奔的野马群那样爆裂,像刺进脖梗子的刀一样寒冷。而关中……大概是夏天快到了吧,这里的风呼哧呼哧的,沉重而闷热,翻腾在黄褐色的天空里,就像是有人用铲子,一铲一铲地把土覆盖在苻顿的脸上,慢慢地把他埋在土里,憋死。
苻顿一点也不喜欢这里。
可是他的同伴们喜欢。这里距离汉人皇帝的居处很近,人烟密集。那些汉人在羌胡豪杰的军威面前簌簌发抖,苻顿每天都可以看到,那些汉人农夫瘦弱的身体伏倒在地,一会儿胆战心惊地磕头,一会儿点头哈腰,竭力摆出笑容来。
同伴们非常满意于此等情形,他们仗着刀剑,可以从汉人手中手里获得一切,粮食、布匹、金银,还有女人。想到女人衣物下面裸露出的、白生生的身子,苻顿觉得自己下腹忽然有股热气腾起。
但他立刻又想到,当年汉家军队杀进凉州的时候,对羌胡的所作所为也是一样的。那几个现今威风凛凛的同伴,当时恐怕也都有跪在汉家军队马前,哭着请求饶命的经历。当时羌胡部落里的女人,一样也……
苻顿叹了口气。那时候跪拜别人,这时候接受跪拜,忙得很,又是何必?待在陇上不好么?跑到关中来固然舒坦,可这世道说不准,保不定什么时候,又得磕头求饶。
他拍了拍跟在身旁的老狗,起身往营地方向去。
脱毛的老狗殷勤紧跟着他,在他的腿边挨挨蹭蹭。
苻顿的身躯非常健壮,臂膀很宽,腰腹肥硕,看上去像一个水桶。但是个子不高,走路一瘸一拐。很多年前,少年时的他奋勇冲进暴躁失控的马群里,以断腿的代价护住了主人的性命,所以才成为牧奴们的首领……如今手下管着十个牧奴,一百七十匹好马,可谓位高权重了。
他分开齐腰的深草向前走,走着走着,人声渐渐嘈杂。
浓烈的牲畜的臭味和人身的汗臭味道裹在一起,像一个腐臭的气团,压在营地周围,风都吹不散。营地里的人群毫无规律地一撮一撮聚拢,大部分忙着整备自己的铠甲和武器。那些都是历年来与汉家军队作战时抢来的,现在许多都损坏了,成了破烂。
还有些人,是地位较高的首领,他们在部下或女奴的伺候下,梳理肮脏的胡须和发辫,抓出身上的虱子,如果能搞到些热水泡脚,那便是仙境里才有的待遇了。
苻顿不理会他们,在乱糟糟的人群里穿行了大约两里,翻过鹿角围栏,就抵达主人所在的本营。本营和其它营地相比,稍微整齐些,还仿效汉人的规矩,竖起几面高高的旌旗。
苻顿虽是牧奴,但曾经救过主人的命,身份就与众不同。他在营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帐幕,当他走近帐幕的时候,一个瘦弱的女人从帐幕里迎出来。
这个女人年轻的时候应该很美,可现在年纪不小了。在她的额头和眼角,都有细微的皱纹,脸颊到脖颈,还有一道皮肉翻卷的伤疤,那必定是某次险死还生的经历带来的。
苻顿问过,她叫什么,是哪里人,伤疤又是怎么回事。
她只说,自己是雒阳人,被董太师的军队掳到长安,又辗转流入军中。其它的,苻顿怎么问,她都不回答。
但苻顿不计较这个。
这女人懂的很多,近几个月里,她告诉了苻顿很多以前从没想到过的事。比如这个天下有多么大,雒阳城的宫阙有多么壮观,太学石经上的字有多么美。
还有更多的话,苻顿听不明白。
不过以后慢慢会明白,苻顿愿意慢慢听下去,听着听着,还挺有趣的。
他站在原地,伸开双臂,任凭女人忙忙碌碌地为自己解开衣袍,脱下靴子。他闻到了女人发间的香气,忽然间又觉得身体燥热,于是莽撞地抱起女人,把她扔到帐幕里粗砺的皮毛垫子上,猛扑了上去。
女人并不推拒,只是低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苻顿正在解腰带,帐篷外面有个粗豪的嗓音大叫:“苻顿!家主找你!”
苻顿的动作登时僵住了。
“来了!来了!”他大声答应着,颓然从垫子上站起。女人凑上来,试图为他披上袍服,被他一把推开。
苻顿用最快的速度结束停当,冲出帐幕。
刚一露头,啪地一鞭落在他的脚前,伴随着清脆的声音飞起一阵尘土。
“征西将军召见。你和我同去,快点!”说话的是苻顿的主人成宜。
成宜是盘踞在关中的凉州羌胡豪帅之一。这名横行凉州、领有汉羌兵力数千的将领四十多岁年纪,中等个头,面如坚铁,眼神锋芒闪烁。他从中平年间跟着韩遂起兵造反,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其间几番大起大落,厮杀的时候多,而消停的时间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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