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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稽听范雎一说,自是慨然领命:“邦交周旋,原是轻车熟路,应侯尽管交我!”
“王兄莫得轻视。”范雎肃然叮嘱,“此次大决,关乎秦国存亡大计,但有闪失灭族大罪也。你之使命,全权周旋齐楚燕三国,使其不与三晋同心结盟。还如上次一般,金钱财货任挥洒,吏员武士任调遣,唯求不能出错!如何?”
“谨遵应侯命!”王稽深深一躬,“老夫身晋高爵重臣,原是应侯一力推举。若有闪失,累及应侯,老朽何颜立于世间?”
“王兄明白若此,范雎无忧也!”
范雎进驻河东郡旬日之后,高车骏马络绎不绝地出了安邑,向山东六国星散而去。
行人署,秦国执掌邦交具体事务的官署,隶属开府丞相。
四长平布防廉颇赵括大起争端
秦国兵马东进,赵国立即紧张起来了。
一得斥候急报,赵孝成王急召平原君与一班重臣商议对策。君臣一致判定:秦国只开出大军十万,且以左庶长王龁为统帅,说明秦国并未将争夺上党看做大战;最大的可能,是秦国图谋先行做出争夺态势,而后视六国能否结盟抗秦再做战和抉择。基于这一判定,平原君提出了十二字对策:增兵上党,连结合纵,逼秦媾和。君臣几人一无异议,当即做了两路部署:虞卿、蔺相如全力连结六国合纵,使齐楚燕尽快与赵国结盟,一举对秦国形成天下共讨之的威慑;增兵十万大军,由赵括统领兼程赶赴上党,使赵军对秦军保持优势一倍的兵力,使秦军知难而退。
赵括果然干练,三日之内调齐了十万大军西进滏口陉,旬日之间便抵达了壶关城外的大军营地。大将军廉颇大是振作,立即在行辕会聚诸将下达布防军令。廉颇沉稳持重,进驻上党两月,已经带着军中将领跑完了全部十七座关隘要塞,踏勘了所有山川重地,已对韩国留下的上党了如指掌。与大将们反复计议筹划,廉颇宣示的方略是:三道布防,深沟高垒,不求速战,全力坚守。大军进驻的三道防线分别是:
西部老马岭营垒。上党西南部的沁水至中部的高平要塞,有南北长八十余里的一道山岭,是上党西部的天然屏障。上党东部南部均有太行山天险阻隔,西部的沁水河谷便可能成为秦军进攻的主要方向。这道山地有三处要害:北段老马岭,中段发鸠山,南段武神山。其中以老马岭为最要害处。廉颇以这三座山岭为依托,派出五万精锐步军防守。
中部丹水营垒。上党中部有一条贯穿南北的河流,名曰丹水。丹水发源于高平要塞的丹朱岭,东南出太行山处,正当太行山南三陉(轵关陉、太行陉、白陉)之中央地带,是秦军从河内北进上党的必经之路。由于丹水沿岸地形较为开阔,廉颇在这一线非但派出六万步兵深沟高垒防守,而且同时配置一万精锐骑兵做飞兵策应。因了丹水防线是正面迎击秦国河内大军的轴心大阵,所以老廉颇同时下令:中军幕府立即从壶关南迁,在丹水防线北端的长平要塞重筑行辕。
东部石长城营垒。冯亭当年率领韩军驻守上党,因兵力单薄,在东部垒起了一道东西百里的山石长城,以备敌军万一攻破陉口而深入,便在石长城内做纵深防御。这道长城西起长平关外的丹朱岭,沿着连绵山巅向东经南公山、羊头山、金泉山,直抵壶关城西的谷口马鞍壑。这道长城背后(北面)是漳水流域,前出(南面)是丹水流域。山石长城所在的山坡由北向南倾斜,山南坡陡谷深,山北却高而平缓,一军居于长城之上,对南便是高屋建瓴之势。廉颇军令:这道石长城防线驻军八万,同时做全部上党防线的总策应。
军令下达之后,廉颇森然道:“百里石长城营垒,既是上党总根基,亦是邯郸西大门。万一西南两线失守,这石长城便是封堵太行山,不使秦军东出威逼邯郸的血战之地!为此,本大将军亲自兼领石长城营垒。”
军令发布完毕,廉颇正要请国尉许历增拨各营大型防守器械与各种弓弩,陡然一声响亮话音:“且慢,我有话说。”众将注目,正是增兵主将赵括。
赵括率军西来,原为增兵。赵王书命并未明确他是否留在上党辅助廉颇,亦未明确他在到达上党之后是否立即返回。赵括聪颖过人,揣摩赵王之意是想看看他能否与廉颇合得来,合则留,不合则回,于是也不请命明确,便自率兵疾进上党。因了自幼好兵,赵括自然希望亲上战场,一路行军十分地留心山川地形。毕竟,上党对于他是太生疏了。一到壶关交接完毕,赵括立即带着两名司马在韩上党马不停蹄地踏勘了三日,回来又连夜在一方大木板上画了一幅“上党山川图”,对上党情势有了自己独有的见识。此刻听完廉颇部署,赵括大不以为然。虽说廉颇是大将军百战之身,论王命论情理论资望,廉颇都是当然统帅,自己理当敬重。然则赵括禀性,从来都是激情勃发,有见识便说,连在赵王面前都是不遮不掩,况乎行辕之兵家大计?更有要紧处,若是赵括不说,赵军部署便成定局,战事成败自是比敬重之情更根本,何能忍之?
“抬上图来!”赵括转身吩咐一声,立即有两名司马将军榻大小的一张木板图立在了廉颇的大案前。廉颇尚在疑惑,把不定究竟要不要制止这个二路主将,便见赵括指点着木板大图当先一句断语,“老将军之部署大谬也!”只此一句,满帐愕然。
“马服子但有高见,说便是。”老廉颇平平淡淡。
赵括目光闪闪,激昂地说了开来:“审时度势,秦攻上党必将引来天下公愤,六国合纵只在朝夕之间。秦国有军十万,我有大军二十万,倍敌而出此畏缩守势,令人汗颜也!《孙子》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今我大军云集,兵精粮足,老将军不思猛攻之分割之,而一味退守,以三道防线龟缩我二十万精兵;战不言攻而只言守,最终必将师老兵疲而致败局也!”
“马服子之见,该当如何部署?”老廉颇沟壑纵横的黑脸已经沉了下来。
“丹水河谷地形宽阔,我当以至少十万大军在此与秦军正面决战。再分两路铁骑各五万,西路出沁水,东路出白陉,两侧夹攻河内秦军。如此三面夹击,一战必胜,焉有秦军猖獗之势!”赵括说得斩钉截铁。
“老夫敢问:赵军与何军为敌?”
“便是秦军,何能畏敌如虎也?”赵括揶揄地笑了。
一大将愤然高声道:“大将军以勇气闻于诸侯,何能畏敌如虎?马服子有失刻薄!”
“就事论事,目下部署已是畏敌如虎。”赵括又是揶揄地一笑,“如此战法,只怕老将军要以退守闻于诸侯了。”
廉颇向侧目怒视的大将们摆了摆手,冷冷地看着赵括道:“攻守皆为战,最终唯求一胜。马服子以为然否?”
“要害处在于:如此退守只能求败,何言求胜?”赵括立即顶上。
“马服子听老夫一言。”廉颇沉重缓慢地走出了帅案,“就实而论,秦军之精锐善战强于赵军,秦之国力亦强于赵国。唯其如此,秦军挟百战百胜之军威远途来攻,无疑力求速战速胜。但得旷日持久,秦军粮草辎重便要大费周折,自然对我有利。此其一也。其二,更有武安君白起统帅秦军。白起何许人也,无须老夫细说。若开出河内以攻对攻,老夫自忖不是白起对手。便是放眼天下,只怕老乐毅也未必是对手。对阵不料将,唯以兵法评判高下,老夫不敢苟同。”
“老将军大谬也!”赵括又是一句指斥,“白起根本没有统兵,老将军便被吓倒,何其滑稽也。天下可有如此以勇气闻于诸侯者?”
“白起虽未统兵,然只要是秦军,老夫便当是白起统兵!非如此,不能战胜也!”老廉颇忍无可忍,声色俱厉。
赵括毫无惧色道:“老将军只说,进攻之法何以无胜?退守之法何以有胜?否则混沌打仗,赵括不服!”
老廉颇脸色铁青:“老夫为将,只知目下猛攻恰是投敌所好,唯深沟高垒而敌无可奈何。”说罢拿起帅案令旗一劈,“诸将各归本营,明日依将令开赴防区!”令旗当地插进铜壶,径自大步去了。赵括大是尴尬,狠狠瞪了廉颇一眼,也径自去了。
见两员主将起了争端,国尉许历大是忧心。当晚正要去劝说赵括顾全大局,毋得与大将军公然争执,却不料赵括派来的司马已经飞马到了帐外,请许历前去商谈军机。许历笑问都有何人?司马说出了七八个当年赵奢的老部将名字。许历顿时警觉,脸色一沉道:“老夫不能前去。你只对少将军说,此举大是不妥。”司马一去,许历立即修书密封,派一名干员昼夜兼程送往邯郸。
平原君接到许历急报,大皱眉头,念及赵括与赵王有总角之交并深得赵王器重,立即进宫禀报。孝成王看罢许历密书,不禁笑道:“这个马服子,说不下老将军便挖墙脚,成何体统也。”平原君道:“老臣之见:赵秦首次大战,当谨慎为上。老将军三线布防深沟高垒,原是稳妥之举。”孝成王思忖一阵道:“王叔通得战阵,所谋自是不差。那便教马服子回邯郸。只是……”平原君立即接道:“老臣亲赴上党!”孝成王高兴地笑了,立即命御书草拟王书。片刻之后一切妥当,平原君立即飞骑西去了。
两日后抵达上党,老廉颇已经率领中军幕府南下长平,赵括的幕府人马连同三千护卫甲士却直下丹水出口了,壶关只有许历的粮草辎重大营与城外马鞍壑的驻防大军了。听许历一说情势,平原君顿时大急,当即带领卫队越过长平直接南下,终是在丹水出口的峡谷中看到了赵括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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