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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赵国?”一个部族头人傲慢地揉着鼻头拉着长长的声调,“笨熊一样的,赵人会骑马么?”
“赵人不会骑马么?”乌斯丹两手一摊连连耸肩,“雁门平城有十万飞骑,不是赵国的么?他们,每年都要更换许多战马也。”
“十万飞骑?鸟!”一个黄发头人咯咯笑道,“今秋一过,剥他十万张人皮,做我林胡女人的尿囊!”话音落点,帐中哄然一阵大笑。
“乌斯丹啊,”林胡单于呵呵笑着,“念你也是胡人,劝你将马卖给燕国算了,燕国大军正在重金买马。赵国,一两年也就没了,连赵钱都要没用了。”
“不!”乌斯丹脸色骤然涨红,“燕国灭我东胡根基,乌斯丹岂能卖马于他!”
“噢?”林胡单于目光闪烁着,“林胡人不要赵钱,你却如何买马?”
“乌斯丹只用丝绸麻布佩玉金币,不用赵钱。”
黄发头人哈哈大笑:“单于,卖给赵人好啊!三个月后,还是我林胡骏马。”
“好!卖给赵国!”头人们齐声笑叫。
“乌斯丹兄弟要这样,便这样了。”林胡单于灰白的须发抖动着,“你带了多少圈马师?赶得三千骏马上路么?”
“圈马师一百,人圈三十,贩马成例。”
“不不不!”黄发头人连连摇手,“赵人马师一人能圈赶得三十匹骏马?太阳西海出来了!乌斯丹,你只能用金币雇我林胡人圈马。”
“不不不。”乌斯丹惊讶地瞪起了眼睛,“我的圈马师,都是赵军大将楼缓遴选的能手,他说万无一失。”
“啊!楼缓?”在头人们轻蔑的大笑中,黄发头人呸地啐了一口,“败将一个,肉头狗熊,还敢老鸹般呱呱大话?乌斯丹,拿茅草做棒槌!啊哈哈哈哈哈!”
“林胡圈马师当真厉害?一人圈赶得几多?”乌斯丹一双大眼瞪得溜圆。
林胡单于冷冷一笑:“岱赫巴楞,你族给乌斯丹兄弟开开眼界。”
黄发头人忽地起身走到乌斯丹身边:“兄弟,出帐。”说罢大步出了牛皮大帐,对帐外一个腰带弯刀的壮汉一挥手,“黄旗族号角。”弯刀壮汉“嘿”的一声摘下挂在腰间皮带的牛角号。刹那之间,尖厉浑厚的呜呜号声悠扬响起,倏忽停顿,四野号声遥遥呼应响彻草原。只在乌斯丹与黄发头人岱赫巴楞走到赵国马队前的工夫,长川后乌云般万千马群在隆隆雷声中卷来,其势如江海怒潮漫过苍茫原野。只见岱赫巴楞又一挥手,壮汉牛角号立即短促尖厉地响了三声,汪洋恣肆的马海在一箭之地外隆隆凝固。乌斯丹遥遥打量,方圆两三里涌动嘶鸣的庞大马群,竟然只有马群外围游动的十来个骑士,还都骑在没有马具的光脊梁马背上。来不及一声惊叹,东南北三面原野上又是隆隆涛声,万千马群顷刻间压满了广阔的草原。随着连续响起的短促号声,三面马海从各自方向聚拢在一箭之外,中间恰恰成了一个巨大的空草场。
此时,林胡单于与其他头人也出了大帐,赳赳登上了帐外那座立有一面大纛旗的土台,遥遥笑道:“岱赫巴楞,不要太较真啊。”
“单于放心,虎豹对瘦鹿,用得较真么?”岱赫巴楞一甩覆盖肩背的黄发,转身一脸傲慢的笑容,“乌斯丹兄弟,我族骏马六万,白日间放牧骑士不过百人。你说,每人圈赶得多少马?”“人人都是如此么?”乌斯丹一副惊讶而不可思议的模样。岱赫巴楞哈哈大笑:“好啊!乌斯丹兄弟说我族人并非个个如此了?老夫只说一句,我只召来族中少年女人,你任意选来比试。赵人大笨熊,值得我这些猛士上阵?”说罢一挥手,身边壮汉三声悠长的号声。号声还在草原山谷回荡,长川岭谷口络绎飘出大片大片白云,虽不如马群声势,却也是悠悠如风鼓云帆,片刻间连天彻地的咩咩鸣叫,白云外便是斑斓星散的少年与女人。
“好!”乌斯丹双掌猛然一拍,“岱赫族长点出三个少年来。”
“乌斯丹兄弟,”岱赫巴楞有不悦之色,“一言既出,如何要老夫代劳?”
“也好,那个蓝的,那个白的,还有那个黑的。”乌斯丹向涌动参插在马群中的羊群随意指点了几下,又回头对赵国马队高声道,“赵国马师们,出来三个高手与林胡少年比试圈马。要没本事,我乌斯丹雇林胡兄弟了!”
“嗨!”马队轰然一声,炸雷一般。赵国骑士们早已经个个脸色铁青,若非身负重任,这些精锐武士可能早就炸开了。但看着赵雍浑若无事的样子,也只有强压怒火。如今国君一声令下,谁个不激昂万分。将军本想亲自出马,虑及林胡都是少年,强自忍耐,一摆手低声叫了三个名字,三个年轻骑士走马前出,只一抬手便从战马腹侧摘下套马长杆飞马驰出。此时,三名林胡少年也从羊群外飞马而来,窄袖短衣,紧身长裤被一双高腰皮靴紧紧裹住,与赵国骑士大袖布衣的飘洒相比,自是另一番风采。
岱赫巴楞一挥手:“出散马六坨,每坨六十。”
壮汉号角立时响起,顷刻间马群外围的林胡骑士打起了六声尖锐悠长的呼哨,汪洋涌动的马海中先后飞出六片奔马,顺着六个方向狂奔草原深处。
“马师起——”岱赫一声大喝,蓝白黑三名林胡少年几乎同时箭射飞出,赵国的红色骑士同时发动,六匹骏马分成六个方向奔六片散马而去。
究其实,圈赶马群之较量,第一位的便是骑术较量。骑术不精,休说圈拢马群,只怕连接近四散奔驰的马群都是勉为其难。寻常而论,骑术能否十分地挥洒出来,根基在于马具。骑一匹没有鞍辔马镫的光脊梁骏马,对于中原骑士而言肯定是极大的难事。目下赵国三骑士是马具齐全的雄骏战马,放马奔驰,自然是风驰电掣般逼近马群,似乎还隐隐领先于林胡少年。只这一飞,赵国骑士齐齐地大喊了一声好。
三名林胡少年,却都是仅有一根马缰的光脊梁骏马。对骑士而言,没有马具意味着只能用两腿夹紧马腹来保持身形稳定,即便是最出色的骏马,也不能完全没有颠簸,高速奔驰之下双腿稍一乏力,便会跌落马下。更何况少年身矮腿短,良马又都是腹大背宽,要达到超越马群之速度并不断随马群急骤转折,少年控马之难度,大大超越成人骑士。饶是如此,三名林胡少年纵马飞驰轻松自如,倏忽之间与赵国骑士齐头并进地逼近了马群。赵雍也是少年入抗胡军旅,多有草原驰骋之阅历,自然深知少年骑士之难,看得啧啧称奇,不禁大喝一声:“好!”
岱赫巴楞连连摇头哈哈大笑:“光会飞不是林胡骏马,还得马上做事。”
片刻之间,只见三名林胡少年已经分别追上了狂奔的头马。两三个回旋急转,长长的套马杆闪电般飞出套住了头马脖颈。头马骤然人立一阵嘶鸣,随着少年骑士奔驰开去,身后马群也相继隆隆跟来。在骏马聚拢成群之时,林胡少年放开了头马套杆,一声响亮悠长的呼哨,头马一声嘶鸣,率领马群奔了回来。林胡少年则纵马飞驰,时而马群之前时而马群之后,口中呼哨连连呼喝不断,马群井然有序地徐徐奔驰,绝无四散飞窜之乱象。通前至后,不过顿饭时光。
再看三名赵国骑士,一时大为狼狈。这三名骑士本是真正的圈马师从军,骑术之精战马之良在赵军中都是出类拔萃,寻常间圈赶四五十匹的马群毫不费力,比马商之马师的三十匹通例高出了许多。今日六十匹马群虽说稍许见多,但草原之上利于奔驰,依坐下战马之良骑士骑术之精,断不至于输给林胡少年。然则,除了开始飞驰稍许领先之后,赵军骑士便不断遇到难堪。先是当先骑士猛追头马,头马不断急骤转弯兜圈子,连续五六个大回环,骑士的套马杆一直无法伸出。与此同时,另一个骑士在堪堪伸出套马杆的时分,马杆后端却被随风卷动的宽大衣襟裹住,骑士马杆一抖想甩开衣襟,不料却又被一尺多宽的衣袖兜了进去,情急间回头,套马杆不偏不倚却套进了坐骑脖颈,战马骤然受惊嘶鸣人立,骑士竟被仰面摔下了马背。饶是如此,马杆长柄仍然纠结在衣袖衣襟中,致使套在坐骑脖颈上的套子无法松开,战马不明所以,拖着骑士狂乱飞奔,直窜万千马海之中。
“笨熊要死!马群要疯!”岱赫巴楞一声大吼,飞身跃上身边一匹光脊梁马闪电般飞驰草原。赵国马队的将军大惊,一挥手便有三骑挺着套马杆飞出赶上。赵雍也是心下疑惑,这岱赫纵然本领高强,赤手空拳却如何进得汪洋涌动的马海?如何降伏得惊疯烈马?
瞬息之间,岱赫已经飞近汪洋马海。但闻一声凄厉奇绝的啸叫,马群轰然散开,躲开了疯狂的惊马。岱赫尖声呼喝着冲入马群,左冲右突死死尾随那匹疯狂烈马。突然之间,只见他胳膊一抖一扬一声大喝,一条绳套箭一般直射出去,正正地套在了惊马脖颈之上。惊马骤然人立长鸣一阵,打着响鼻回旋几圈终于安定下来。此时,外围也有一名林胡马师进入马群,飞身下马一捞,将那个被拖得一身鲜血的骑士夹在了腋下飞出马群。三名后来的赵国骑士恰恰赶到,接过同伴飞驰回队。
“赵人笨熊一样,要惊疯了马群,我剥了他皮!”岱赫飞马回来犹自怒气冲冲,“乌斯丹,赵人也叫骑士了?只配叫狗熊!”
乌斯丹嘴角猛然抽搐几下却呵呵笑了:“岱赫头人,你这绳套也能圈马?”
“啊哈哈哈哈哈!”岱赫一阵大笑,“真正的林胡骑士,都得用绳套。
套杆,是娃娃们做耍子练手的。乌斯丹,你说赵国马师连我这些娃娃手也过不去,还嚷嚷驱逐三胡,娘老子真是好笑!”
乌斯丹紧紧咬着牙关,默然良久笑道:“岱赫头人,乌斯丹愿出三百匹良马之价,买你三个上等马师如何?”
“好说!”岱赫巴楞啪地打了个响指,“乌斯丹服我林胡,没有高价我也送你了。”说罢向远处一招手,三个年轻精壮的汉子大步走了过来,恭顺地垂手肃立着。岱赫巴楞指点着道,“他们三个都是我的奴隶,看看,这里是烙印。”大手一把扯开一个年轻人的衣领,一只黑色鹰头人身赫然附在一大片肉红底色之上。岱赫在年轻人背上啪地拍了一掌,“你等的三个女人留下,做我的母狗了。从目下起,你们的主人是乌斯丹,明白?”三人低着头齐齐地“嗨”了一声,又齐齐地俯身趴在乌斯丹脚下“嗨”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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