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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从山岭间缓缓升起,一分分照亮残雪堆积的长安街道。刀兵之声从三日之前开始直到此时仍未断绝,残兵剩勇往城内里坊深处逃窜,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纵是旗亭上敲响了清晨的钟声,昔日繁华的长安城也仍是一片萧条。
一个身形瘦削的灰衣人怀中抱着一只油纸包裹,避开混战的兵士往城西北的里坊走去,这里地处偏僻,仿佛是荒无人烟一般。他在一户院落门前停了脚步,见这院落与其他家户不同,竟是柴扉大开,心中起了疑窦,快步往里走去。
院中积雪没有人扫,却布满乱七八糟的足迹,踏进小屋,墙角堆垛的稻草都被打散,和原是挂在墙上的蓑衣和农具一起胡乱散了一地。他有些着急了,只得喊出了声:“林夫人?林夫人,是我,袁琴!”
厨房的灶台上还留了半颗红薯。他走过去,拿起那红薯看了看,已是发霉了。他不由得皱了眉。
为了报仇大计,他已很久没有来看望恩人一家了;不知他们到底是如何了?
“阿铖!”他扬声道,“我是小叔叔,我带了肉来!”
灶台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个小小的、满脸涂满了煤灰的脑袋探了出来,满是恐惧地扫视了一圈,见到他之后,眼睛便突然亮了:“小叔叔!”
“阿铖!”袁琴忙走过去,“你娘亲呢?”
在灶台和稻草堆中间的角落里,还斜斜地靠着一个妇人。她是清醒着的,一身衣衫褴褛,嘴唇干燥地裂开,目光慢慢地移向了袁琴,想起身,却又蓦然摔跌下去。
袁琴将那油纸包塞给阿铖,便过来扶那妇人。妇人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便由着他给自己喂水,看着他在灶台上收拾一番,便开始生火做饭。
“家里已没东西了。”妇人看他四处找着什么,开了口,声音干哑发涩,“都被当兵的抢光了。”
袁琴顿住了动作。
“我会再从我的宅子里拿些东西过来。”他想了想,道,“那包裹里还有几块烙饼,你们先将就一下。”
阿铖打开油纸包裹,见到香喷喷的烙饼和几块生肉,欢天喜地地叫了一声。妇人却道:“你还能回你的宅子么?”
“那是皇帝赐我的宅子。”袁琴淡淡地道。
妇人笑了一下,“皇帝都要换了,他们不抓你?”
“他们抓我做什么?”袁琴也随着笑笑,“我不过是个乡下人,从来也不做出头鸟的。”
妇人摇了摇头,“我是不懂。”
袁琴回头看她,“林夫人,你放心吧。”他静了片刻,“我说过的,只要还有我一口饭吃,便一定会有你们母子一口饭吃。”
“我也说过的,我不是什么夫人。”妇人平平地道,“我只宁愿我当初没有救过你。”
袁琴的神情滞住,连微笑亦难以维持了。
“那时候在荆州乡下,你躺在我家的柴房里,浑身是血,只剩下一口气了……”妇人叹了口气,“阿铖看见你便哭,险些将左邻右舍都招来。这若让人瞧见了,我一个带孩子的寡妇,照料着一个受伤的男人,像什么话呢?可我却到底不忍心。”
袁琴低声道:“夫人的恩情,我永远记得。”
“后来你就去了江陵,再后来,听闻你去了长安。然后你就派人来接我,到长安来,这地方虽比不上高门大户,但毕竟在京师,我和阿铖都不愁吃穿。”妇人道,“你若要报恩,这样也就足够了。”
袁琴蓦然抬起眼来,却见妇人一张风霜侵蚀的脸容上无悲无喜的一双眼,也正安静地凝视着他。
“我是个农妇而已,根本不懂什么国家大计。袁先生,你前途远大,我不想拖累你。”
“你没有拖累我。”
“你说要回宅子里去一趟,便是我拖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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