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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阴沉,细雨如丝,深秋的冷风从山梁上压过来,直灌脖颈。
瑟瑟的秋风无情地扫过大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响了沉寂的乡村。一群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在山道上缓缓前行。凄然的哭声,凝重的唢呐声、锣鼓声、鞭炮声响彻大地。
一具搭着大红布的黑漆漆棺材落下土井,地仙掀开大红布,抓起龙杠上的大红鸡放进土井。
抬棺的八人缓缓松开龙杠,神色凄然。悲凄的哭丧声在山谷中回旋:“爹啊,你辛苦一辈子,没吃过好的,没穿过好的,就这样去了;爹啊……”
吴三叔站在土井前,幽幽地说:“二哥,你终于解脱了!”
凄惶的唢呐声、锣鼓声戛然而止,哭丧声亦立时止住,噼哩啪啦的鞭炮声骤然响起,在泥土里腾起一阵烟雾。
川东竹县的规矩,棺材落入土井,锣鼓、唢呐、女眷的悲号都得停止,逝者的一生从此画上句号。
吴思富木然地站在土井前,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具黑漆漆的棺材,无神的眼睛没流一滴泪水。
地仙拖着长长的腔调伊伊呀呀的唱词随风而逝:“孝子墓前跪,进斗礼义尊。抚丁添福寿,散谷出儿孙。一叩首——”
吴思富和儿子吴啸天、妹妹吴红和妹夫李健齐齐跪在坟前,地仙的盐茶米豆像豆大的雨点一般撒在他们的围裙里。
“二叩首——”
一众人再次弯腰磕头。
“三叩首——”
地仙悠长的余音在阴沉的天空中回响。又是齐齐叩首。
吴思富一家人磕完头后,茫然地看着院子里的人往棺材上培土。身后同族的人跟着在土井前叩首跪拜。
衣服反穿的妹妹吴红,按照规矩,祭奠完毕,先跑去围着父亲的土井转圈。
吴婶早已折下柏树枝,一一插在吴思富等人头上的白孝布里,一脸肃穆地对吴思富说:“你爹走了,解脱了。你也解脱了。”
木然的吴思富突然泪如泉涌。从爹咽气,到今日下葬,杂乱的事情让他脚不沾地,他一滴泪也不曾流过。
如今听得吴婶说他们父子都解脱了,忽然悲中从来。对爹来说,的确是解脱了;可对自己来说,哪里是解脱?
爹生病和娘以前生病欠下的20余万元债务,分明就像大山一样,更增加了自己身上的重担。况且,还有正在上高三的儿子吴啸天要学费、生活费。
想到这些,吴思富的泪水止不住,汹涌而出。
吴红扯了扯吴思富的衣角,眼睛红红地说:“哥,我们回去吧!”
吴啸天走过来,欲扶着父亲回家去。吴思富一甩手,揩了揩脸上的泪水和雨水,一瘸一拐地走下山梁,往家走去。
院坝里正摆着丧宴,送葬的左邻右舍、邻里乡亲正在吃着死者吴元寿的最后一餐饭。
吴红勉强挤出笑脸,招呼着叔叔伯伯姨娘婶婶。吴思富凄然地坐在桌前,满脸胡茬,面容憔悴。
他拿起一瓶啤酒咕嘟咕嘟地往肚里灌。吴红赶紧抢过来,低声斥道:“哥,空肚子喝酒伤身体。
你可不能这样糟踏自己啊!爹和娘欠下的债,慢慢想办法还就是。只要有人在,就有指望。
你这样作践自己,身体垮了,这个家可就完了!啸天咋办?他明年就考大学了。”
冷风吹得房前临时搭起来的棚布呼呼作响。吴思富的泪悄然滑落。
以前娘和爹在世时,他总觉得借再多的债都可以还,只要娘和爹能活下来。
没想到,备受尿毒症折磨的娘去年撒手人寰,爹今年又突发脑溢血,虽经手术抢救,却落下个瘫痪,整日卧床不起,在床上躺了几个月,花了五六万,最终还是舍下自己而去了。
吴啸天沉默不语地吃着饭,表情木讷。他看着一夜白头、突然衰老的父亲,心痛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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