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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零章:咫尺关靖泽从小到大都没怯场过,在叶仲荣的注视下并没有丝毫慌乱。叶仲荣让关靖泽进屋坐下。关靖泽一入座就开门见山地说:“叶世叔跟乐乐的关系,我们都心知肚明。”叶仲荣看着也许要跟郑驰乐“厮守”一生的关靖泽,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他跟郑驰乐的关系、关靖泽跟郑驰乐的关系,对于郑驰乐而言都是一颗危险至极的定时炸弹!天知道他有多妒忌眼前这个做什么事都顺风顺水的年轻人,出身于同样的家庭,关靖泽偏偏就有那么一个为他保驾护航的父亲;同样是拜师求学,关靖泽偏偏就能得跟哪家都不亲厚的陈老的青眼……有了那样的好运气,关靖泽偏又要招惹郑驰乐,图的是什么?叶仲荣再不看好关靖泽和郑驰乐的关系,却也知道自己无从置喙。他说道:“乐乐被人逼问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关靖泽点点头,抬眼望着叶仲荣说:“这件事不是冲着乐乐来的,乐乐也许有敌人,但乐乐的敌人绝对没有强大到能够左右首都媒体的程度,更别提去操控它!”叶仲荣沉吟起来:“你怀疑这事是冲着我来的?”关靖泽说:“对方明着是逼问乐乐,实际上却把事情往叶世叔你身上带,这线索已经非常明显了,对方的目标不是乐乐,而是叶世叔你。”关靖泽能想明白,叶仲荣自然不难想到。关靖泽接着说:“我考虑过了,最有可能在背后兴风作浪的人应该是贾贵成。”叶仲荣眉头一跳,沉沉地叹了口气:“最有可能针对我的人确实应该是他。”叶仲荣跟关靖泽说起自己跟贾贵成从前的交情。叶仲荣是在很久以后才意识到贾贵成已经不把自己当挚友——甚至不把他当朋友看待,那时候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直接找上贾贵成问个究竟。贾贵成的答案很简单,因为在贾家最艰难的时候他不仅没伸出援手——不仅没有,还连劝慰的话都没多说半句,反而匆匆忙忙地决定出国留学,摆出一副敬而远之的姿态。叶仲荣知道自己对贾贵成这个朋友不够尽心,可绝对没有“敬而远之”!但是无论他怎么解释,贾贵成都不再相信他的话。那段友谊就那样走到了尽头。关靖泽听完叶仲荣带着悔意的话后不予置评,贾贵成跟叶仲荣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就算那时候没分道扬镳,迟早也会因为理念的摩擦而背道而驰!关靖泽问道:“叶世叔打算怎么办?”叶仲荣说:“我要是出面跟他交涉,说不定事情会闹得更僵!”关靖泽猛地站起来:“我明白了。”说完他就转身,大步迈出叶仲荣的办公室。不就是不想蹚浑水吗?还说得好像是在为郑驰乐着想一样。他算是看明白了!叶仲荣就是这样的人,他永远把自己摆在道德制高点,会跟昔日只有反目成仇是对方不信他的解释,会放弃恋爱中的伴侣是因为要实现长辈的遗愿——什么好事都被他占了,说出去还会得到大片赞誉和同情!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哪有那么好的事!活该乐乐不认他!活该他没有儿子!叶仲荣见关靖泽抬脚就走,不带丝毫犹豫,心头不知怎地有点发堵。他也站了起来,喊住关靖泽:“你要去哪里?”关靖泽说:“看到叶世叔你这个前车之鉴摆在眼前,我就知道我怕永远都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他转过身直直地看着叶仲荣,“——没错,我说的就是叶世叔你犯过的错误!”说完关靖泽也不管叶仲荣的脸色有多难看,大步迈出门外。晚冬已经渐渐有了暖意,皑皑白雪还堆积在街道两边的行道树上,竟能见着几只生命力顽强的麻雀在地上蹦蹦跳跳地觅食。关靖泽心底有着从未有过的清明。他是要跟郑驰乐相守一生的人,无论面临着多大的风浪他都必须坚定不移地站在郑驰乐身边!郑驰乐正在疫情第一线进行着没有硝烟的生死搏斗,外面的事情应该由他来扛!关靖泽快步行走在人行道上,脚步之大看起来竟跟奔走差不多。恰好这时候细雪簌簌地飘落,才刚刚露出一丝光亮的天际很快又被积压着天穹的层云遮盖,路上又多了一重新雪,似乎想要重新覆盖着整片大地刚萌发的生机。街上突然被灌进了冷风,关靖泽拢了拢衣领,反倒加快了脚步。他不能停,因为一耽搁也许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关靖泽找到了老师陈老。陈老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始终背着手站在窗边望向外头。关靖泽走上去问好:“老师。”陈老说:“乐乐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关靖泽说:“出身并不是乐乐能够选择的,如果可能的话,乐乐肯定没有那么‘出色’的父亲,也没有那么‘优秀’的母亲,即使是再困难、再普通的小日子,乐乐他肯定都能过得有滋有味。”陈老说:“乐乐的心性和能力我当然知道,但是你想怎么解决?乐乐的身世板上钉钉的事实,难道还能把它掩盖过去?”关靖泽冷静地说:“揪着这一点不放的人并不多,郑老爷子做事很周全,乐乐现在的出身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们现在讲的都是依法治国,法律上乐乐是郑老爷子的儿子,那他就只有这么一重法律上的亲缘关系,别的什么人跟他没有任何关系。”陈老说:“话是这么说,可这糊弄不了明白人。”关靖泽说:“那就让明白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陈老说:“你能够做到?”关靖泽说:“我做不到,”他恳切地望着陈老,“所以我希望老师你也能出面周旋一下,只要你们那一截的人对底下人说一声,事情肯定能够揭过。”陈老说:“行不通,因为躲在后头煽风点火的家伙绝对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关靖泽说:“我会去找贾‘世叔’。”陈老直皱眉:“你有把握?”关靖泽说:“也许没有,但我必须去试一试——既然乐乐已经被逼得没有退路,我也没有地方可以退!”陈老看着关靖泽跟郑驰乐一路携手走过来,哪会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情谊。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去找找那几位老朋友。”关靖泽眉头微舒,诚挚地道谢:“谢谢老师!”陈老说:“谢什么,你跟乐乐都是我的学生,我还想看着你们一起往上走。这辈子始终没能做到的事情,我还想看着你们替我去完成。在你们还没有真正成长起来之间,我这个做老师的理应为你们遮风挡雨。”陈老对关靖泽两人向来严厉得很,即使是说出这种温情无比的话,语气依然不算太和缓。但陈老对他们的维护和期许毫无障碍地传达到关靖泽心里。关靖泽没再道谢,甚至没有道别,走出陈老家又一次迈进风雪里。他先去跟潘小海会合,从潘小海那弄到一批材料后夹在胳膊底下前往《民声》总部所在地。正如关靖泽所料,贾贵成很往常一样呆在《民声》总部,只是他没想到敲开门时居然瞧见贾贵成身边站着个穿着中山装的青年。青年大概二十七八岁,面容依稀有几分熟悉。关靖泽记忆力好得很,稍微一搜索就想起了这人是谁。这人叫林致远,当初郑驰乐在党校念书时常去周围的村庄给村民义诊,林致远就是郑驰乐诊治过的人之一。林致远得的不是什么大病,郑驰乐也没放在心上,倒是林家父子一直挺上心,郑驰乐还在淮昌时逢年过节总不忘给他送点土产。后来他跟郑驰乐接到调令到首都培训,路上正好就碰到了当时在首都大学念法学系的林致远。关靖泽记得当时林致远就提到过要参与《民声》的筹办,没想到几年下来林致远居然跟贾贵成走得更近了!关靖泽说:“贾世叔,我想跟你单独聊聊。”林致远看了他一眼,又望向贾贵成。贾贵成说:“致远你先出去做事,回头我再找你聊。”关靖泽的职位不高,不过他有个好父亲,再怎么不待见叶仲荣那一批人,贾贵成还是得承认关振远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不说别的,就说《民声》以揭政策的短、揭公职人员的短为宗旨,这几年来却一直挑不出关振远的错处!因此换了别人来贾贵成肯定是不见的,关靖泽他却还会见上一面,甚至不介意跟关靖泽多聊一会儿。无他,想法再怎么偏激、再怎么变化,他也有自己坚持的东西,同时也是一个爱惜后辈的人。贾贵成也知道关靖泽跟郑驰乐的关系好,所以他邀关靖泽坐下,心平气和地问:“你是为了你‘舅舅’郑驰乐来的?”关靖泽心头一跳,没想到贾贵成会主动提起这件事。贾贵成说:“如果你是为了叫我收手才来找我,那你注定要失望了,我只是在背后推了一把,事情会怎么演变早就不在我的控制之中。”关靖泽好不畏怯地直视贾贵成的眼睛:“也就是说贾世叔不会再插手?”贾贵成拿起桌上的一支笔,轻笑着把玩:“靖泽世侄,不要是想从我口里掏出一句保证,我是肯定不会给你的。因为要是有落井下石的机会,我肯定不介意凑一脚,因为无论是叶仲荣还是叶仲荣的儿子,我都不介意将他们踩进泥沼里。”关靖泽说:“贾世叔,就算你跟叶世叔有恩怨,也跟乐乐没关系,那时候乐乐还没出生!”贾贵成说:“我当然清楚,说起来你这个舅舅会落到现在这种身份不明的尴尬境地,指不定还有我出的一份力。”关靖泽一怔。贾贵成身体前倾,跟关靖泽对视:“因为叶仲荣跟我提起过他跟你那个继母的恋情,而我做的就是给他最诚挚的祝福——祝他一生保有他的好名声,然后孤独到老。当然,当初韩家奶奶向叶仲荣逼婚的事我也只是推了一把,选择权还是在叶仲荣自己手上的。他怎么选你应该也看到了吧?面对自己开始的恋情与来自家庭的压力时,他选择放弃恋情;严民裕出事时,他选择了袖手旁观;这一次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否则的话也不会由你来跟我说话,坐在这里的人应该是他才对。你要是还会去见他,那你可得帮我转告他一句话,”贾贵成缓缓地勾起一抹冷笑,“我真是打心里瞧不起他。”关靖泽沉默。贾贵成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他带过来的一沓材料,问道:“你拿了什么东西准备来说服我?来出来瞧瞧。”关靖泽微微一顿,还是没将材料递出去,他正色说:“我知道贾世叔这几年在经营什么,但是有些想法看起来很好,做起来却会招来难以挽回的祸事!”贾贵成不是甘当“桥梁”的人,这几年他苦心筹办《民声》,聚集眼下还属于年轻一辈的青年们跟他一起发出跟政府不同的声音。这本来是好事,毕竟民众监督也是政法公正的保障之一,可惜贾贵成做得太过了!他给追随他的人灌输的观念不仅仅是“监督政府”而是实打实的“反-政府主义”!关靖泽第一次探知这个事实时也有些心惊——他突然想起在他跟郑驰乐“回来”的不久之前贾贵成似乎得了重病,关振远还特意嘱托他要稳住局势,因为首都那边有乱象!再综合贾贵成一直以来在做的事,关靖泽不难推测出那乱象是因什么而起——根源最有可能是在贾贵成身上!也许是因为贾贵成性命垂危,他带领着的那批人一下子乱了阵脚——这种情况下经人一挑动,首都很有可能就会乱掉!不管怎么样,导火索都是贾贵成。这件事,关靖泽一直在跟郑驰乐商量着该怎么去改变,说辞都想了好几套,只是始终没机会接触贾贵成而已!既然已经开了头,关靖泽也就直接开了口:“开国初那场动乱就是最好的证据,要是再来一次,华国没法承受!”贾贵成脸色骤变,猛地拍案:“靖泽世侄,我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才跟你细谈,你不要摸找竿子就往上爬,小心栽狠了!”关靖泽说:“贾世叔应该也察觉到了吧?事态渐渐超出了你能控制的范围,要是再继续发展下去,迟早会失控!你向他们吹嘘的自由、开放、民主,不是不好,只是还不适合现阶段的华国,因为社会发展还跟不上——教育跟不上、经济跟不上、制度跟不上。要改变现状,得循序渐进地来!”贾贵成哼笑:“才当了几年官官腔就打得这么溜,你果然是天生的官料子。循序渐进地来就是慢慢地把阶级固化,好的资源、大的权力永远攥在那么几个人手里,就算他们的儿孙再平庸都好,依然能享受别人艳羡不已的特殊待遇。这跟资-本主义有什么区别?少拿这一套蒙人了。”关靖泽说:“贾世叔,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你一样清楚地分辨什么是真正的‘自由’,什么是真正的‘民主’,什么是真正的‘开放’!这三样东西都是非常好的,可要是没有划出可用的度量标准,只会变成被别人利用的工具!”贾贵成冷笑不已:“你倒是说说别人会怎么利用?”关靖泽的语气也微冷:“我不想针对显而易见的事情多说什么。”他神色冷峻,一语不发地看着贾贵成。关靖泽冷静的目光比什么话都要有用,贾贵成跟他对视片刻,心脏居然莫名地多跳了一拍。关靖泽说的东西贾贵成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他已经沿着这条路走了这么久,要他往回走肯定是不可能的!自己担心着的事情被关靖泽直接挑明,贾贵成面色沉郁。关靖泽见贾贵成已经动摇了,乘胜追击:“贾世叔,无论选了什么样的路,都是可以转弯的。有时候也许只是迈出那么一小步,眼前就会柳暗花明。”贾贵成说:“你好像很有自信。”关靖泽说:“是的,我很有自信,我跟乐乐都相信只要继续往前走,华国的未来很快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在贾贵成面前摊开自己带过来的文稿,“这是乐乐以前画的地图,我们站的位置不如贾世叔你们高,所以我们看到的都是很小的东西。从踏入仕途以来我们认识的志同道合的朋友林林总总将达了三四百个,几年下来他们已经前往不同的地方赴任——地图上的‘小光点’就是他们所在的地方。经过几年的经营,他们周围又出现了不少相似的小光点。”贾贵成看着那手绘的地图上分布于华国各个省市的小点儿,没有说话。关靖泽说:“我们起-点不高,走得也不快,但跟我们同行的人随着时间增长只会越来越多,也许五年或者十年之后,我们织出的网会覆盖整个华国。”他仰头看着贾贵成,语气坚定而自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贾贵成说:“天真!”关靖泽说:“人生最难得的就是永葆天真,所以我们决意天真到底。”贾贵成看着关靖泽那不似作伪的神情,还是不客气地嘲讽:“把谎话说得连自己都相信了,真是了不得的能耐。”关靖泽定定地看着贾贵成:“连贾世叔亲自教出来的贾立都毫不犹豫地跟着乐乐去奉泰,难道还不能说明一切吗?”贾贵成心头烧着火。关靖泽不提贾立他还能好好说话,一提他就没法平静。贾立那个侄子打小就跟他亲,从贾立识字开始他就一直亲自教贾立,没想到随着年纪渐长,贾立就渐渐跟他离心了。在发现他一些并不怎么光明的手段之后,贾立看向他这个叔叔的眼神越来越不对,最后甚至开始怀疑他一直以来教导他的意图!他不愿解释,贾立又深信他人传言,叔侄俩最终反目成仇——瞧瞧,这大过年的回到家里头也不安生,屁股都没坐热就往外跑!这样的侄子要来何用。贾贵成冷笑说:“那个家伙向来都不带眼识人,能说明什么?”关靖泽的观察力很敏锐,即使贾贵成只有那么一瞬间的情绪外露,他却还是捕捉到了。关靖泽说:“贾世叔,我相信不管选的是什么样的路,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我们想要做的事是一样的,我们想要看到的都是华国越来越好、华国越走越远。”他直视贾贵成的眼睛,“虽然我们都很想快一点看到我们华国屹立于国际舞台的那一天,但我们都不会去做那个拔苗助长的人,对吧?”贾贵成靠近椅背闭上眼睛,沉声道:“都说关家小子擅长说辩,一直不太相信,没想到今天还真的体会了一回。”转个弯真有关靖泽那么容易柳暗花明吗?不,肯定是不容易的。可是比之前面那必将面临的悬崖峭壁是难还是易?他蓦然睁看眼,看向似乎正等待着自己回答的关靖泽:“行,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这点小火星儿怎么做到‘燎原’的地步。”关靖泽悬了一整天的心落回了原位。这年头信息传播还不算快,将这件事彻底压下去并不是难事!回头再说服郑驰乐适时地发表一些缅怀郑存汉的文章,有多父亲情深就写得多父子情深——要是郑驰乐下不了笔,大可以由他帮忙操刀——总之就是将郑存汉跟他的父子关系方方面面都落到实处,彻底根绝任何怀疑!至于叶仲荣跟郑彤……既然他们到现在都没有站出来说过话,那郑驰乐这辈子自然也不需要再认他们了!关靖泽站起来跟贾贵成道别。雪还在下,但天色看起来明朗了一点儿。关靖泽仰头看了看天边的阴云,心思又转到了郑驰乐身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好像能感觉到郑驰乐的情绪一样,心口隐隐犯疼。关靖泽也无心再去做别的事情,赶到隔离区外静静地站着。他很想闯进去跟郑驰乐呆在一起,可他知道自己进去了也帮不上忙,所以只能在外面等着郑驰乐出来,或者说站在这里等待一次可能性极小的、远远的、无法触碰的会面。哪怕只能对视也无所谓,只要能确定郑驰乐安然无事他也心满意足。不知是不是他运气特别好,在他站在雪地里大半个小时之后,隔离的住院部上有人眼尖地发现了他,喊住走过的郑驰乐说:“乐乐,你看,那好像是关靖泽。”郑驰乐推开过道的窗往外一看,恰好就对上了关靖泽望上来的目光。相隔那么遥远,却好像近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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