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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西杜丽所说,父王在他这个年纪反倒比成年后更善于伪装,致力于一边扮成乖小孩,一边悄悄把其他孩子从缇克曼努身边赶走——“是啊,本王已经整整十分钟没有听到你讲起那个雨夜在毛毯下王偷偷把我从猊下身边挤走的故事了,感谢你的提醒,西杜丽。”——真可怕,他的脑海里已经自动响起了父王的抱怨。
虽然是缇克曼努主动邀请,但她只是久久地端详他,乌尔宁加尔相信她正有意遏制,但不可避免地从他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这是没有办法的,他和父王长得太像了。西杜丽曾多次提到,他就是一个缩小版的父王(各种意义上),有着他母亲的眼睛……但也仅仅是眼睛。
“抱歉。”她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我有点……走神了。”
乌尔宁加尔其实并不生气,甚至说得上挺开心的,但他假装很严肃地点点头,仿佛要与她切谈什么重要的政务似的:“你想问什么?”
缇克曼努沉吟片刻:“我死后,其他人过得还好吗?”
“还行吧。西杜丽总说,人不可能全然幸福地活着。”而你的死亡是她生命中最痛苦的时刻,是她这辈子长驱不散的阴影,“至于父王……他是一位尽职尽责的贤王,除了猝死过几次,没出过什么很大的意外。”
缇克曼努掀起了一边的眉毛——显然,她对吉尔伽美什在后人口中的评价感到颇为惊讶。
“听起来不错。”说着,她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我已经从达芬奇那里了解你的事迹,听说你在统治期间统一了两河流域,实在是非常了不起的功绩。”
她夸我!她还说我非常了不起!
乌尔宁加尔得假意咳嗽一声才没让自己显得太激动:“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继位的时候,乌鲁克已经变得相当富饶,能有这种成绩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一点确实出乎我的意料。”缇克曼努说,“以乌鲁克当时的情况,我还以为会有一段相当艰难的时期,至少在三代之内都很难恢复……没想到这个问题在他执政期间已经解决,你知道你的父亲是怎么应对麦桑尼帕达的吗?”
“什么都没做。”
缇克曼努顿了一下,好像没能理解他的话:“……什么?”
“我是说,父王什么都没做。”乌尔宁加尔说,“因为麦桑尼帕达什么都没干,其他国家也什么都没干,乌鲁克的复兴过程非常和平,没有内乱,也没有战争。”
她花费了一点时间来考思考其中的原因,但这个过程似乎只是加重了她的困惑:“这有点……超出我的理解范畴了。”
“有什么好不理解的?”乌尔宁加尔心里比她还要困惑,“当然是因为他们尊敬你,也尊敬乌鲁克。”
闻言,缇克曼努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抱歉,也许你很难理解,不过在我们那个年代,把麦桑尼帕达和尊敬两个字联系起来是一件很有震撼力的事。”
乌尔宁加尔其实能够理解她的意思,乌尔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国家,麦桑尼帕达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对手。
父王总吐槽他是一条豺狗,烦人、口蜜腹剑,又爱对狮子的囊中之物流口水t——事实也的确如此,由于麦桑尼帕达在埃安那得到了一部分长老的支持,征服乌尔是他统一两河的过程中最艰难的一关,相比之下,后面起势的拉伽什不过是一条长得大了些的家门犬。
但那是后面的事了,在诸神陨落之后,乌鲁克复兴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与所谓的权力斗争无关……也许日后,那些君王们会为自己当初一时的浪漫主义而后悔,但那个时候的他们无疑都是真诚的,他们都相信自己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因为你做了伟大的事,这个国家的百姓也做了伟大的事。”乌尔宁加尔说,“所以其他国家的王给了父王五年时间,这五年他们不会对乌鲁克宣战,也不会刻意干扰乌鲁克的贸易线——如果这个国家没有因为对抗神明而毁灭,那么它也不该断送在自己的同胞手里这是刻在永誓书简里的原话,那块泥板是麦桑尼帕达亲自起草的。”
缇克曼努陷入了彻底的沉默——这一次,她似乎是真正地怔住了。乌尔宁加尔暗暗观察她的神情,对方把情绪隐藏得很好(总是如此,如果父王在这里就会这么说),但他还是隐约感觉到了那张平静面孔下波涛汹涌的心情。
当一个人以为自己只是点燃了一根蜡烛,却有数万颗燃烧着的星星点亮了夜空时,内心又怎会没有触动呢?
那个瞬间——当他意识到对方已经被潮水般的感情淹没,在那冷静的外壳下已经几近不能自已时——而这一切只有他知道,不是格蕾,不是白马探,不是这块土地上不知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打哪儿来的她的其他孩子,乌尔宁加尔感觉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他短暂地忘却了王座上孤独的岁月,忘记了那些“其他的孩子”,忘却了当她以摩根勒菲的身份和格蕾站在一起时,那几乎令他陷入恐慌的相似感……他忘却了许多事情,以至于当他回过神时,那些话语已经从他的舌尖流走了。
“我……”他说,“那个,我们……能拥抱一下吗?”
缇克曼努倏忽回过了神,而理智和记忆也回到了乌尔宁加尔脑海里,他感觉喉咙发涩,舌头僵直得像一条死鱼的尾巴,他的背后渗出冷汗——卡乌纳凯斯不吸水的坏处体现了出来,汗水在布料上凝成了水珠,偶尔在他的背脊上拂过,又湿又冷。
缇克曼努最后点了点头,乌尔宁加尔不确定这是出于故人之子的天然宽容,还是对于一个胡闹孩子的无奈妥协。
“小卢伽尔殿下——为了防止混淆,姑且就先这么称呼你吧。”她看着他,“如果你有什么感到困扰的事情,可以来找我倾诉。”
乌尔宁加尔内心不禁颤栗起来。她在暗示什么?她是不是知道他和她的关系了?如果她不知道,这算是某种亲近的表现吗?如果她知道……如果她知道了,又为何什么都不说?
千头万绪从他心头淌过……但当对方的气息将他包围起来的时候,那些都显得不重要了,再焦苦的躁火,也在这柔和而冰凉的气息中消弭无踪了。
他感觉到对方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叹了口气。
“真傻。”她说。
乌尔宁加尔不敢去思考其中的深意,为了让自己不会像一个小姑娘那样哭出来,他强迫自己把一切都抛之脑后。
过去的他心里总是对她抱有各种期待。他期待她能一下子就认出他,期待她爱他,期待他们会开心地生活在一起,而他曾经所缺失的都会在那之后加倍地得到补偿……
但等他见到她时,才真正意识到,其实他并不期待那些——至少没有那么期待它们,他唯一期待的只是有朝一日能见到她,那个活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却唯独缺少了他的人。那数十年的孤独给他带来的煎熬和痛苦,终于在这个数十秒的拥抱中被抚平了。
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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