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剁过的地方,一地碧绿,平平展展,那是希望之所,自从南方引进水稻栽插技术之后,一季麦子一季稻子轮番耕种,盐碱地大面积下降,水成了救命稻草,没有盐碱的地方,庄稼就丰盈起来,增收成为可能,但地块高,缴纳水费成本就上去了,算下来是丰收,除过交的公粮,所剩并不太多,所以有的地方,对于种水稻积极性并不太高。
李宜忠是热衷于新生事物的,一方面是上面要求这么做,另一方面,每年公家会有化肥籽种奖励,一进一出,掩人耳目,公粮交剩下的,李宜忠通常自行处理,上头奖励的,可以从中掏贴一少部分,凡经他手,莫不有利,无利不起早,动作越频繁,缝隙越大,有时连化肥也敢倒卖,他和张伟华从认识到熟悉,其实时间很长,自从1964年开始,他和张伟华就熟络起来,并认识焦渴的殷水芹,对于这种糙人,殷水芹一开始是不屑的,觉得差一个等级,但自从她臭名昭着以后,那些工作人就引以为戒,没人敢招惹她,郑大兵鞭长莫及,她就任由性子放荡,看男人眼里有雾,只限于有雾,不敢造次,吃过几次饭,李宜忠就往上贴,层次太滑,粘贴不上去,李宜忠心就死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更何况是株正在凋凌的老草,偶一日活得无奈,且二拨棉籽饼正在路上,想想八角楼的事,这件事,要长期做,必须找到周大帮,一边盘算这事,一粒闲种子就落在心缝里,一片萍一片红到底是啥玩意儿,想想心就悸动,一定是女人,一定是五彩绝伦的女人,要不然,鹤立鸡群立在那儿,那是一片粉红的桃花林,那里世界一定更精彩,所以意念折磨着他,必须再走八角楼。
憋了两天,忍了两天,如坐针毡,那两天生产队正在剁笤子和苜蓿,拖拉机拉着黑烟掩绿肥,贾云苍通常一整天不回家,李家义和李建良叼个犁耙,在用牛拉犁耙在耕耘,这几个男人累是累坏了,但他们在麦收之后,有五天假期,这是李宜忠在社员会上定下的新规则,得到许多人认可,他也曾纵横捭阖,调度着贾家沟人员积极性,他更灵活,在大的方面,更人性化,更公平。
落谷之后,农活相对轻些,李宜忠始终放纵的心再也忍不下去了,八角楼成了他心中一块可以朝圣之地,象抗日战争时期的革命对接圣地,偏于西北一隅,却吸引全国各地精英不辞千辛万苦前去朝拜。
有天早上,他一起来,不是去敲他那象征权力的大铁钟,而是去了贾云贵家,跟贾简单交待一下,这种时候,他不再趾高气扬、甚至是带着嘲笑的意味去逗贾云贵,而是态度诚肯,并给贾云贵递上一支烟,说是上公社有些事,这事不便说明,撒了个尕屁谎,贾氏虽看破,却不点破,如果那样:副队长之位很可能就岌岌可危,权力旁落他人,这个副队长贾干得憋屈,从体质上讲,受石云生影响,石云生是个好队长,可太死板,没有灵活性,这个李宜忠灵活,也能体贴人,但贪且好色。
贾云贵满口答应,“李队长,你只管去了,生产队不还有我了吗?”一支烟吸出壮志豪情来,就差没拍胸脯。
出了贾家门,李宜忠想哼歌来着的,可是词到喉咙卡住,他实在不是那块料,到卡出一口浓痰,吐后清爽许多,贾天生就是临时替补的料,既不敢反抗他的淫威,还不敢擅自作主,只能听吆喝。
八角楼实在是钟吾县第一好去处,远比城中好玩得多,那里聚集着三教九流人物,做生意的、拉皮条的、拉纤的、赏景观台的,既不在城里,离城又近,放利帐的,替人消灾的,虽说社会是崭新的,但角角落落里,还遗留着污和垢,藏着纳着,挥之不去,新旧交替滋生,这是经历过几十年战争,且刚刚摆脱天灾人祸的休养生息之年,许多人被束缚在生产队里,出不来,出得来,也找不着,李宜忠乱闯,却象头初生的牛犊子,偏就不怕虎,那一天,太阳才醒,还在树梢忪醒着,他已经来到八角楼,那里已经游人如织,有城里人,只要不当班就是逍遥客,且不管住地如何邋遢,外表一定光鲜亮丽,衣服可以旧点,但一定要洗得发亮,闲功夫多,八小时之外,属于自己,更多是农村人,看脸色看着装,一眼即透,不爱拾掇已经成为习惯。
李宜忠此来有两个目的:一是找到周大帮,另一个是看看一片萍和一片红到底是何方神圣?干吗那么招人待见?而有些人却讳莫如深,她们究竟有何厉害之处?轻车熟路,不再问人,被人用异样的目光瞅着,别扭,世界需要自闯,破自行车也是车,那些年依靠它走过南、闯过北,那条丼一样的胡同,不再扰心绕脚。
那个有些疯疯癫癫的人又是何许人也?别人不搭理,侧目凝视,话里话外,透着江湖大姐大的苍桑女人又是何人?她曾经有过怎样的辉煌传奇?这些问题象一团乱麻,无从下手,边走边看,边解成趣,八角楼在他眼里,可不就是上海滩?血雨裹挟着腥风,在那里打着漩涡,他象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被裹挟进去,一刻不停地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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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眼里,朱远就是一条被惊涛骇浪送到岸边等死的小鱼虾,不值一提,但第一次情急之下,没有办法,事如重物坠手,不管高低贵贱,出手就好,急!事急情急,急于出手,所以朱远得了便宜,口头上信誓旦旦,实际上是在给李宜忠挖坑,李宜忠不傻,不管我的东西怎么来的,哪怕来路不正,只要价格公道,朱远耍个伎俩,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没想到被李宜忠捅个底掉,自此远离朱远,朱氏棋失一招,便宜这东西,有时坑人,无论后来朱远再说得天花乱坠,狡黠的李宜忠只是笑笑,甚至拍他的肩与他称兄道弟,至于生意,就此打住,朱远很长一段时间,手痒心痒,只能望洋兴叹,李宜忠有周大帮罩着,在八角楼混得风生水起,后来,破队长就没心思干了,竟然投资卖大船,做水上生意,后来,不知为啥,周大帮就睡了刚满十八岁的李红霞,李怀了孩子,临盆前草嫁木匠庄一水,庄虽精于木道,相貌终是平庸,且草人一个,顶着顶绿帽子,在人言可畏的唾沫星里麻木出入贾家沟,谈何尊严?我是见过他的,人既本分又朴实,我们甚至在一张桌子上喝过酒,李红霞虽有此一拙,但在嫁地,凭着认识的脸面头几个字,混得风声水起,一度攀爬到大队妇女主任之位,后来又生过许多孩子,那些孩子是否出自木匠,不可考,但她的下一代却十分了得,生意越做越大,拆迁之后,李红霞领着孙子,回过贾家沟,再见我时,难免慨叹,“爷台,我本心中有你,可阴差阳错,我们走上了不同道路!”我看见她红了眼圈,落了泪,往事如烟,烟呛五腹。
第22章:
李宜忠有一双可以洞悉人情事故的眼睛,他在一堆人里,盯着那个衰老象一棵老草的女人,听她疯疯癫癫地絮叨,别人早烦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她是不是好汉,有待考究,别人不待见老女人,甚至听她那些牙齿可以耕地的话,当面撇嘴,鼻子起二节,甚至于吐唾沫,那是蔑视,当年凤凰不如鸡,她且是不是凤凰,有待考证,李宜忠却点燃一支烟,递给她,笑笑,“老姐姐,我总算找着你了,请吸烟!”
“你是谁?哪个地缝钻出来的臭虾烂鱼,跑这儿鱼目混珠来了?我告诉你:差着辈份呢!你是哪个堂口的?丁字辈,还是勇字辈,你们老大是谁?说来听听,和我套近乎,老娘不吃这一套!不过看在你还算孝心的份上,不和你计较啦,好汉不提当年勇,想当初,我在江湖也是有一号的,你可以打听打听,在眼前这一亩三分地上,我石菊也有一号,跟大院里那个自称一片萍或一片红比,那能亮瞎她们眼睛,她们会什么呀?她们又算什么?琵琶、马头琴、箜篌、笛子、唢呐……你只要叫得上名字,连小日本子都好这一口,抽魂招魄,现如今,百废待兴,休养生息,疗伤,战争的创伤,你没听伟大领袖毛主席说: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那些靡靡之音早已经废弃了……”石菊几乎从李宜忠手中夺过烟,狠命吸几口,吐出烟气,“小子,算你有点儿眼力见,说吧?何事求我?还有我不认识的人?还有我办不成的事?便宜你小子,也就冲你还通人性,不象那些猢狲:人一阔脸就变!我不尿他们,我阿菊是缺吃还是少喝了?非要搬他们头摇?搁上二年,我一举嘴,就有人把他们废了,翻身农奴想把歌唱,门都没有!”
李宜忠赶紧递上第二支烟,轻声说,“你认识周大帮吗?”
“把那‘吗’字去掉,我扒他皮认得清他骨头,他家庙门朝哪儿,我门清,这么跟你说吧,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论辈分:她叫我一声‘师奶’,至于你,辈分小了去,没法子叫,怎么?打听他做甚?这会儿他在床上晒着!象头猪!”老女人有一双鹰眼,“如果不是投机倒把,我倒是可以引见!”
“走着?”
“你寒碜我?走着去?我老胳膊老腿,可支不住折腾!”
“那不能够,我有脚踏车!你看行不行?”
“将就着,它大小好坏是个车,黄包车没了,汽车有点儿奢侈,走着!”
在她指引下,穿街转巷,在小巷子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在一爿杂屋中间停下,她的手在他肩上拍一下,“停!停停就这儿!!”女人敏捷跳下车,“来吧!”一挑门帘,就进去了,这是个拥挤的四合院,院子不太大…,却很紧凑,进里面就喊,“帮子,帮子,有人找!”
李宜忠刚扎好车,从正门走出来个女人,窈窕得很,手中拿把扇子,就迎出来,“师奶,什么香风把您老人家吹来啦?”女人很年轻,笑得很甜,清瘦,“他是……?”
“我娘家侄侄侄孙,你叫啥名字?”
“贱号李宜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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