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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鲸前脚刚跨出乾清门,李太后与冯保后脚就到了,两下子刚好错开。自万历六年春上朱翊钧大婚,李太后搬出乾清宫后,她到乾清宫走动的日子是一年比一年少了。张居正死后这几个月,她更是只到过乾清宫一次。平常有什么事儿,都是朱翊钧过慈宁宫向她禀告。朱翊钧此时已踱出西暖阁,在砖道上垂手迎接圣慈。乾清宫一帮扎着黄绫抹腰的内侍,看到李太后这样的“稀客”来到,也一个个慌忙避到路边跪下接驾。朱翊钧觑了觑太后的脸色,阴沉沉的煞是瘆人,再看她身后的冯保,脸上也挂着霜,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紧张起来,直到李太后劈面走到跟前,他才睖睁着挤出笑来言道:
“母后,儿正说听完本子就去慈宁宫请您一道儿去御花园赏菊。”
“好呀,”李太后“挖”了儿子一眼,一边朝西暖阁走去,一边说道,“娘现在是一个闲人,两耳不闻窗外事,就等着你请我看看景儿,唠唠嗑子。”
说话间,三人已走进了西暖阁。李太后在靠窗的绣榻上坐了,朱翊钧挨着她坐在太师椅上,冯保离得远点儿,也觅了一只凳儿坐下。这时,西暖阁内侍要进来沏茶照应,李太后朝他挥挥手,说道:
“这里没你的事儿,出去吧。”
内侍退下,屋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朱翊钧看出母后好像是专门为寻事儿来的,但又不知她为的什么,“哑”了半天,只得主动问道:
“母后,您有什么事儿吗?”
“也没有什么大事,”李太后抬眼瞟了瞟冯保,又回过来盯着朱翊钧,“听说最近朝局有点变化,咱想打听打听。”
内侍退下,屋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朱翊钧看出母后好像是专门为寻事儿来的,但又不知她为的什么,“哑”了半天,只得主动问道:“母后,您有什么事儿吗?”
一说到朝局,朱翊钧立刻敏感起来。因为自亲政后,他处理一应政务有意不向母后禀报。李太后因为添了孙儿,一门心思忙那头去了,也无暇顾及别的。前儿个他去慈宁宫请安,李太后还笑着对他说:“钧儿,看你实打实当了三个月皇帝,诸事料理得井井有条,为娘的放心。”朱翊钧听了喜不自胜。谁知没过两天,她又乌头黑脸跑来过问朝局。变化如此之快,朱翊钧自然而然就会想到是冯保去她那里告了刁状,心下虽然恼火,嘴上却说:
“母后有何旨意,儿在此恭听。”
“听说吏部尚书换人了?”李太后劈头就问。
乍听这个突兀的提问,朱翊钧一时不知如何措辞,只得老实答道:
“是的。”
“王国光犯了什么事儿?”
“这个——在御史杨寅秋的本子里已揭露得清清楚楚,他共犯有六条罪状。”
“你是否责成都察院派员勘察过?”
“没有。”
“既没有勘察,就仓促将王国光削职,这正好应了那句话,原告一状,被告该死。”
朱翊钧不服气,咕哝道:“杨寅秋的本子,并非捕风捉影。王国光在儿登极之初,出掌户部,为朝廷理财,的确功不可没。但自改任吏部后,他的心态就变了。除了张居正,任何人的话他都不听。甚至对我这个皇上,他也是能敷衍处且敷衍。儿总结前朝经验,治国重在治吏,治吏重在铨选天官。张居正生前也对儿说过,天官不可久任,久任则难防其结党营私。儿基于以上考虑,便准了杨寅秋的本子。”
李太后用心听着,觉得儿子毕竟长大了,已懂得驭人之方。但这点依葫芦画瓢的技巧,还过于笨拙,起不到收摄人心的作用。想了想又开口问道:
“蓟镇总兵戚继光远调广东,又是谁的主意?”
“兵科给事中顾允的建议。他说将官久任,不利朝廷控制。儿觉得有道理,就准了他。”
“你知道蓟镇总兵的职责吗?”
“知道,凭借长城抵抗异族入侵,拱卫京师。”
“是啊,”李太后眸子一闪,沉吟着说,“蓟镇总兵事权之重,为天下总兵之首,广东总兵事权之轻,放到全国讲,终是个垫底儿的差事。往常总听张先生讲,戚继光是我朝第一名将,与辽东总兵李成梁两个,可谓是擒龙伏虎的顶尖儿人物。如今,你安排他到广东岭南去对付几个海盗,这不是拿金扇子拍苍蝇吗?”
朱翊钧再不济也当了十年皇帝,焉能不懂李太后所说的这番浅显道理?但他有一层心思不敢向母亲袒露,调离戚继光的所有理由都只是幌子。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因为他是张居正的爱将。朱翊钧暗中正在加紧准备清算张居正,若不把戚继光先行撤换,万一这个敢作敢为的大将军领兵反了京城,自己最好的出路大概也只能学建文帝钻阴沟儿逃走。恰在这点上,张四维与他不谋而合,因此才有顾允本子的出笼。他批准这道本子时,也估摸过有朝一日母亲会追问,故想出了一条搪塞的理由,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只听他高声嚷了一句:
“母后,这戚继光,儿就是信不过!”
儿子冷不丁冒出这句话,倒把李太后吓了一跳,追问道:“你怎地信不过?”
朱翊钧看了看双手按着膝头坐在凳儿上的冯保,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有说出话来。敏感的冯保猜测到朱翊钧的心思是要他离开,好单独与母后讲话,遂不情愿地站起身来,说道:
“老奴坐在这儿不合适,请太后与皇上容老奴告退。”
朱翊钧正想说“大伴请便”,还未开口,李太后抢先说道:“冯公公,你不要走,今儿个议事少不得你。”冯保得了懿旨,又一锚儿坐了。朱翊钧本想避嫌,见太后这个态度,也就不顾了,索性捅穿了问:
“母后还记得万历四年冬天的棉衣事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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