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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雍西与王篆又随陈应凤来到前院牢头廨房里喝茶,这期间陈应凤又出来一趟,在“点心房”里对黑老五耳语一番。最后小声叮嘱:“你先去值事厅的耳房里请示徐大爷,他若同意了,你再做不迟。”说完又回到廨房。
这一回茶喝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黑老五才过来请他们回点心房。三人刚进院子,只见房廊上先已站了两个狱卒押着一个双手反扣用粗麻绳捆起,头罩黑色布套的人犯。
“这就是王九思。”陈应凤介绍。
秦雍西没见过王九思,便问王篆:“他是不是妖道?”
王篆转问陈应凤:“陈掌公,能否把他的头罩摘下来?”
陈应凤点点头,一个手势过去,狱卒就把人犯头罩除了。王篆一眼看过去,认得是王九思无疑。只是在牢里关了一个多月,这家伙当初那股子傲慢不可一世的凌人之气已是不见。
“不错,是他。”王篆低声对秦雍西说。
此时两个狱卒推了王九思一把,大喝一声“跪下!”王九思猝不及防踉跄一步,脚下一片铁链子响。秦雍西等人低头去看,这才发现王九思打着一双赤脚,脚脖子上紧箍着一副大铁镣,看上去足有七八十斤。
王九思恶眼瞪着眼前的三位官员,既不说话,也不下跪。两个狱卒从后面使劲,生生地踩弯他的膝盖。
“王大真人,别来无恙呀?”王篆踱步上前,像审视笼中猎物一样看着王九思。
王九思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又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人,满不在乎地说:“你啰唆个鸡巴,隆庆皇上已死,老子如今犯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随便。”
一个堂堂朝廷命官竟被人犯给骂了,王篆脸上哪挂得住,他恼羞成怒,正欲发作,陈应凤拦了他一把,斥道:“好你个妖道,鸭子死了嘴硬,你等着吧,看我陈掌爷怎么收拾你。”
王九思只好作罢,便一手提着铁链,一手拎着刀,一跛一跛地朝外院走来。
说罢,手一挥,两个狱卒把那只头罩依旧给王九思套上了。这时,只见两个番役抬了一只盖着盖子的大缸进来,走到那间空房门口歇下,揭开盖子,只见缸中青烟直冒。秦雍西与王篆伸头去看,缸里盛满了黄豆般大小的小石子,每一粒都被烧得乌突突热气灼人。两名番役用随身带来的木柄铁铲把那缸中石子铲起泼到空房地上,一股焦煳的热浪直朝外蹿,熏得王篆、秦雍西两人站立不住,只得退到天井另一边。
“把妖道押进去!”
陈应凤一发话,番役狱卒一齐动手,抬起王九思就往那空屋里去。此时,那一缸滚烫的石子已尽数泼在地上,戴着头罩的王九思被四脚朝天扔到了屋里,先是听得一声重物砸地的闷响,接着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只见王九思满地一片乱滚——殊不知这一滚,便把那无数个烧透的滚烫石子悉数烙到身上,片刻间,王九思身上衣服被烧得精光,周身皮肉“嗞嗞”作响,被小石子烙烫得青烟直冒。捆绑双手的粗麻绳也被烧断,头套也被烧毁。也许是求生的本能,王九思一个鲤鱼打挺站立起来,发疯似的朝门口狂奔。黑老五见状,赶紧迎上去挡,王九思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双手把牯牛一样的黑老五像拎小鸡一样拎起,猛地摔向屋内。这回,轮到黑老五去做“豆馅烙饼”了。顿时间,只听得屋内传出杀猪似的嚎叫。与此同时,王九思从番役手中抢了一把刀,忍住万箭穿心般的疼痛要去砍脚镣间的铁链,但比拳头还粗的铁链,哪是这片刀砍得断的。王九思“锵、锵、锵”斩了几刀,刀口被砍崩了几大块,铁链上只留了几道印子。王九思只好作罢,便一手提着铁链,一手拎着刀,一跛一跛地朝外院走来。
再说本来想看稀奇的王篆和秦雍西,包括陈应凤在内,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有这种变化。当王九思抢步出门时,三个人都呆若木鸡,半步也动弹不得。在王九思挥刀斩链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跑”,三个人才撒鹰似的跑向外院。这里毕竟是狱禁重地,一有动静,四面八方立刻就有刀兵赶来。三人跑到外院时,只见已有十几个番役持枪的持枪,拿刀的拿刀,把个院门死死封住了。见到这些手下,陈应凤稍微镇静了一些,他立即命令:“快,你们冲进去把妖道逮住。”
话音未落,只见王九思已跌跌撞撞来到前院门口。此时他周身赤裸,已是皮开肉绽。脸上嵌满了石子和污血,一只眼球被烧得掉了出来,搭在脸颊上,样子如同魔鬼,谁见了都害怕。
“快,动手杀死他!”王篆神经质地高喊一句。
“不,不能杀他。”
秦雍西立即锐声制止,他虽然惊魂未定,但仍不忘自己的职责,要带个活人回去交差。
杀也罢不杀也罢,王九思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这些嚷言,此刻他一手以刀拄地,另一只手伸到脸上摸到那只烧流的眼球,一扯拿到手中,又一把扔到嘴里,嚼了几口吞咽下去,接着狂笑说道:“老子吞了一枚阴阳大补丹。”说着,只见他的身子抽搐了一下,接着全身痉挛。他松了握刀的手,双手猛抓胸口。
“他怎么了?”秦雍西惊恐地问。
“烧得痛呗。”
陈应凤幸灾乐祸地说。此时他已完全恢复了常态,紧张地关注着自己导演的这一场好戏。
王九思乱抓乱挠一通之后,突然两眼一直,扑倒在地,四肢动弹了几下,然后七窍流血而死。
“他死了!”
陈应凤喊道,语调显得特别兴奋。秦雍西赶紧上前俯身翻了翻王九思的眼皮,果然瞳孔放大,已是没有了鼻息。
“快去救黑老五。”不知谁喊了一句。
众人又一窝蜂拥进“点心房”,只见黑老五已经伏在那间屋的门槛上死去,也是七窍流血。
陈应凤蹲下看了看,然后站起来一跺脚,假装痛得揪心揪肺,嚷道:“就是你们两位大人,非要看什么豆馅烙饼,不但死了妖道,还把咱们的黑老五赔了进去。我这就进宫,去向冯老公公禀报。”说罢抬腿就要走,王篆一把扯住他,分辩说:“陈掌公,你不要出了事就诬人,是你自己要我们见识什么叫豆馅烙饼,怎么到头来成了我们的事?”陈应凤道:“怎么不是你?就是你说要王九思表演一两招。秦大人也点头同意,这样我才下令把王九思弄出来。”
陈应凤得理不让人,兜底儿说话。秦雍西与王篆虽不明白这里头藏了多大的阴谋,但已意识到上了陈应凤的圈套。由于事关重大,王篆还想理论,秦雍西拦住他,冷静地说:“陈掌公,王九思与黑老五都是七窍流血而死,这肯定不是受烫的症候。”
陈应凤鼻子一哼,蛮横地说:“豆馅烙饼就是这么个死法。”
逮住这个话把儿,秦雍西追问:“你既然知道这个刑法会死人,为什么还要坚持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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