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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张大受匆匆而去的背影,徐爵呆着脸怔忡有时,方讷讷言道:
“咱老爷是万岁爷的大伴,万岁爷从没有对他发过脾气,难道这一回……”
徐爵看了潘一鹤一眼,把剩下的半句话吞了同去,潘一鹤知窍,故意引开话题,问道:
“徐管家,冯老公公忙着处理急事,咱们是不是改个日子再来?”
“老爷既然吩咐让咱们等,咱们就等。”
徐爵一句话未了,便听得大门口有落轿的声音,他忙起身伸头去看,只见冯保背着手,正缓缓地朝客堂走来。
今儿宫里头的暴风骤雨,冯保是始而吃惊,继而恐惧,接着是愤怒,最终复归平静。他吃惊有两点缘由,一是锁钥甚严看守紧密的甲字库,为何还能失窃?除了监守自盗外,恁作何解释都不可信。偏甲字库的一帮管事牌子一个个都不承认有盗窃行为,拷问了大半日竟没有头绪;第二点令冯保吃惊的是,就这么一件寻常失窃案,皇上居然气得像个红脸关公,当他闻讯赶到西暖阁时,皇上竟朝他吼了起来:“大伴,宫里头出了这样大的盗贼,你平日怎么管的?”一句话噎得他半天透不过气来。皇上敢对他发火,这还是第一次,他因此感到恐惧。回到司礼监值房后,他静下心来一琢磨,觉得皇上发火绝非偶然。自从张居正病倒以后,皇上的心情就时好时坏,近些时更传出他和王皇后感情不睦的消息。王皇后住在坤宁宫中,皇上多少日子都不去一回。王皇后行为端庄,见不得任何一点儿轻佻的举动,朱翊钧有时想变着法儿和她亲热亲热,她推推搡搡就是不依。长久下去,朱翊钧就失去了对她的兴趣。这次甲字库失窃之所以引起皇上的震怒,据冯保推测,皇上倒不是特别在乎那一件价值十八万两银子的新婚礼服,而是因此想起了当年与王皇后新婚燕尔两情相悦的蜜月。往事不可追,当下正无奈,这也许就是皇上大为光火的真正理由。揣摩到皇上借题发挥的心理,冯保心下稍安。但他立刻又想到绕过他直接把这件事捅到皇上那里去的张鲸,刚松弛下来的一颗心又揪得紧紧的。他当即找来张鲸询问究竟,张鲸回答说是因为这事儿发生在他守值期间,若等冯保这个“当家的”来到后再奏报皇上,恐冯保嗔怪他推卸责任,故先行上奏,是祸是咎由他来承担。这回答无破绽可挑,但冯保因此对张鲸产生了疑心。这事儿要是张鲸先向他请示,他根本就不会上奏皇上,而是先让内官监自己寻找,万一找不着,再找个替罪羊送到东厂拘禁,到那时再向皇上禀报也不迟。尽管张鲸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他凭直觉感到张鲸此举是别有所图。但他只把强烈的不满与愤怒深藏于心,表面上仍对张鲸信任如初,委托他全权处理此事。张鲸受命之后,也想借机表现自己的才能,但他除了拷问别无他法,折腾了一天,仍一无所获。一直守候在值房里等候结果的冯保,这时只得吩咐张鲸,先将一应涉案人员带往东厂羁押,明日再接着审理,他自己也就乘轿回到府邸。
当冯保闻讯赶到西暖阁时,皇上竟朝他吼了起来:“大伴,宫里头出了这样大的盗贼,你平日怎么管的?”一句话噎得他半天透不过气来。
却说冯保慢悠悠走进客堂,看到徐爵与另外一个人已毕恭毕敬站在那里,猜想那个人就是潘晟派来的管家了,也不等徐爵介绍,就问潘一鹤:
“你从浙江来?”
“是。”
潘一鹤一看冯保不言而威的样子,不免有些张皇失措。徐爵上前扶冯保坐下,小心地问:
“老爷,您还没用晚膳。要不,您先去膳堂吃点儿。”
“不用了。”冯保摆摆手说,“你让厨子把奶子热一热,咱先啜一壶。”
冯保指的是奶子府每日送来的人奶,徐爵当即吩咐下去。一会儿,便有一位丫环送了一壶温过的奶水上来,冯保一边啜饮,一边问道:
“你叫什么?”
“潘一鹤。”
“你家老爷致仕后,在家干些什么?”
“吟诗作赋,还新增了一个嗜好,钓鱼。”
“钓鱼?”冯保一笑,“潘大宗伯还有这等雅兴。”
“我家老爷说,钓鱼至少可以培养人的三大功夫,第一是风雨不惊;第二是宠辱皆忘;第三是去留随意。”
冯保忖道:这三样倒还贴切。遂放下啜空的奶壶,不无嘲讽地言道:
“你家主人这哪里是钓鱼,分明是钓龙啊。”
潘一鹤不知冯保说话的意思,因此不敢接腔。徐爵这时插进来言道:
“老爷,潘大人虽然致仕在家,但心里头一直惦念着您。他听说您老人家在沧州预制寿藏,特派潘一鹤赶来北京,为您送来一点儿心意钱。”
“啊,咱预制寿藏的事儿,潘大人知道了?”冯保脸上浮出一点儿笑意。
“是京里的友人写信告诉我家老爷的。”潘一鹤说着又加油添醋巴结道,“听说老公公选中的那块吉壤已经显灵。动工破土那天,一只野鸡在吉地上的草丛中飞起,一锹下去,又挖出一条地龙,盘在那里,怎么着也不肯走,还是老公公亲自焚香祷告,那地龙才蜿蜒而去。如此龙凤呈祥,人人都恭贺老公公上符天意点了正穴。咱家老爷听说后,十分为老公公高兴,就让小的进京,当面向老公公表示贺忱。”
潘一鹤说到这里,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银票从袖笼里扯出来,双手递给冯保。
冯保一看,银票的数目是三万两,心中甚喜。但表面上他却沉下脸来,斥道:
“潘大人与咱是老朋友,怎么也不能免俗?”
“咱家老爷说,老公公平常清廉,手上并没有几个闲钱。这次预制寿藏是人一生中的大事,怎么着也不能敷衍。认起真来又得花一大笔钱,作为老公公的至交,咱家老爷说什么也要帮衬帮衬。”
潘一鹤嘴巴顺溜,故意把事情扯到“情”字头上。冯保听了心下舒坦,便道:
“难得你家老爷有这一番心意,这么一说,老夫也不好再推辞了。”
“多谢老公公赏给我家老爷面子。”潘一鹤趁热打铁接着说道,“老爷还让小人带了几样东西,也是要送给老公公的。”
“又是什么?”
“是三张古琴。”
“古琴?”冯保眼睛一亮。
“我家老爷常夸老公公的琴艺,堪称当今第一国手。回到老家后,便有心搜求古琴。钱塘乃南宋旧都,风流蕴藉,数百年锦绣不绝。半年下来,我家老爷就搜求到古琴三张,这次小人进京,也一并带了过来。”
潘一鹤言毕便出去了一会儿。原来在他乘轿前来冯府的同时,还命随他进京的仆役雇了一辆驴车随后跟着,车上载着的便是那三张古琴。这会儿他让仆役把三张琴搬进客堂一一架起,供冯保在一旁欣赏。琴架好后,潘一鹤介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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