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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把陛下赏的龙风团饼茶拿来。”申时行其实也不太懂茶,只知道这是贡茶,在申时行看来,茶和酒一样,主要是情绪价值,国窖一个地瓜烧,不照样人人趋之若鹜?
申时行真的没想到,孙克弘居然第一时间站出来支持朝廷这份政令。
这就直接将这件事的难度降低到了轻而易举的地步,最难搞定的垄断阶级都搞定了,那下面那些个小鱼小虾,手拿把掐,甚至不需要申时行出面,各个商帮、商行闻风而动。
“不瞒抚台,我也老了,坑蒙拐骗,弟弟就是不肯回来,这孙家因为开海的大风,扶摇直上九万里,如今到了如此规模,我活着,能管事的时候还能约束,一旦我老的昏聩了,我们孙家恐怕就会从诗书礼乐簪缨之家,摇身一变成了蠹虫,那不是我想看到的,也不是朝廷想看到的。”孙克弘如实的陈述了自己支持的理由,为了老孙家延续。
孙克毅这个家伙,在外面就是不肯回来!孙克弘甚至连病重的招数都想出来了,也无济于事。
孙克毅不回来,孙克弘年岁越来越大,下面人都开始动起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心思,孙克弘也不得不防。
契书和合同不同,契书是双方签订,合同需要见证人见证,而这个见证人充当了一定的担保作用,一旦合同双方出现问题,这个见证人要有一定的能力保证合同的履行,而孙克弘从商多年,立刻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同,听闻消息,第一时间赶来了。
“孙家招人恨啊。”孙克弘有些无奈,他们家赚的钱太多了,光是捐给海事学堂就捐了一百五十万银之多,松江海事学堂能有今天这个规模,和孙家的捐赠有很大的关系。
万历十二年,孙家购买了一条万历四年下海的五桅过洋船,赠送给了松江海事学堂作为教具。
“这话说的,开海的政策摆在那里,孙家也没有多吃多占,孙家能有今天的规模,也不是偶然。”申时行肯定了孙克弘带领的孙家,的确为国朝开海大业,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我有点想不明白,陛下不是最怜悯穷民苦力吗?为何只确定了雇佣关系,为何不进一步约束这些畜生们的行为呢?”孙克弘对大明皇帝提出了质疑,认为大明皇帝的保障力度,实在是太过于微弱了。
“畜生们?”申时行眉头一皱。
孙克弘涵养功夫都丢到了爪哇国去,咬牙切齿的说道:“就这么说吧,一些个工坊里工匠们的待遇,还不如画舫上的姑娘,至少画舫上的姑娘还有一天三顿的饱饭。”
“我亲眼见到过一个染坊,说是管饭,到了中午,用一个铅桶装着,里面是籼米、锅焦、碎米还有一些喂猪的糠麸,弄了一锅说不上是粥的东西,喂给匠人,匠人干的都是体力活,但匠人们为了省钱,只能这么吃了。”
“那染坊里的工坊主,还洋洋得意的跟我分享,如何节省成本!说是包住,一个联排大房,拢共七间房,上下两层联排的通铺,人摞人睡在里面,松江府各县衙的监牢都比这住的好得多!”
“动辄打骂,张口闭口就是外地人、乡巴佬、芦柴棒、猪猡,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这还不是最可恨的,尤为可恨的就是这帮工坊主,洋洋得意的告诉我,到了发钱的时候,能拖就拖,能不给就不给,实在是闹得没办法了,就以各种由头,少给一点,安抚匠人,反正这些人不干,有的是人干。”
“匠人都是雁行人,来来去去,哪有那么多功夫跟这些本地的工坊主长年累月的计较?最终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天杀的畜生!”
雁行人,就是如同候鸟一样的迁徙,就是说流动性很大,来来去去,终日为了辛苦奔波,这就是这些本地工坊主们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根本原因。
孙克弘显然火气很大,他继续说道:“都是做生意的,克扣匠人那点口粮,能克扣多少成本出来?一个点都克扣不出来,但这些畜生,就是这么做了,而且心安理得,朝廷既然要管,就该管到底。”
“人活这一辈子,都是当人的,不是当畜生的!”
“我亲眼看到了一个织女,因为生病了,要休一日,那工头大吼一声,假病,老子给你治,劈手就抓着那织女的头发,狠命的往墙上一摔,工头人高马大,壮如牛,这一摔,就把女工给摔的七荤八素,摔完了还不算完,一脚又一脚的死命的踹!”
“直到踹到了进气少出气多,这工头还没散完德行,抄起桌上的一盆冷水,当头泼了去,那是冬天!松江府的冬天,也是上冻的冬天!”
“申巡抚!穷民苦力是不是陛下的子民?还是说,只有我这样的势要豪右,才算是陛下的子民?”
“这帮对百姓敲骨吸髓的狗东西,他们还给匠人放钱,天杀的畜生!”
孙克弘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喊出了这五个字,因为他,松江远洋商行商总,大明垄断阶级的势要豪右,产业遍布松江府,松江府最大的地头蛇,也曾经被那样打过,他的腿就是这么彻底断掉的,当初徐阶那些个爪牙下手的时候,和这场景几乎如出一辙,直接唤醒了孙克弘内心深处最痛苦的回忆。
孙克弘是老爷,他真的看不得这些苦楚,直接把他看到的那家染坊给排挤到不能生存的地步,最终关门歇业。
但孙克弘一个商贾,能做的实在有限,当朝廷终于想起了保障穷民苦力的利益的时候,孙克弘积极响应,当然情绪极其激动的时候,孙克弘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
不够,陛下做的很好,但远远不够,还有太多的大明人在受苦。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遑论远在北衙的陛下了。”申时行十分明确的回答了这个问题,陛下深居九重,对这些事儿知之不详。
若是知道,陛下真的会提着戚家刀,冲到松江府南,直接将其当街手刃,申时行亲眼见到过,陛下一定会这么做。
“松江府的繁华,松江府的纸醉金迷,松江府在世界之林首屈一指的奢靡,是少数人能享有的,而这些繁荣盛景,全都是由到松江府的穷民苦力用双手,一点点创造出来的,我们这些势要豪右在享受之余,能不能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良心,就一点!”
“哪怕是自己不长良心,朝廷能不能约束我们长点良心呢?”
“最起码最起码,也不应该敲骨吸髓的朘剥!人是人,人不应该被糟践为猪猡草芥!”孙克弘明确表示了对朝廷的不满,朝廷管的太少了,太松了。
李贽在讨论到金钱对人的异化的时候说:肉食者以金钱在组织生产的时候,就会以生产资料为基础,建立起一种对生产者近乎于主宰的权力!因为生产者们没有生产资料,也没有生产工具,除了借由劳动,不断创造条件让别人主宰自己、奴役自己外,别无可为。
孙克弘亲眼看到了,侮辱、殴打、比牢房还差的住宿、不如猪食的饭、近乎于生杀予夺的主宰权力,体现的淋漓尽致,而这种生产关系是不正常的。
“申巡抚是流官,终究是要入朝为官的,但我是松江府本地人,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家乡,被这帮畜生,糟蹋到如此地步,这么下去,穷民苦力忍受不了,揭竿而起的时候,只会冲进我家,把我家里里里外外杀个干干净净。”孙克弘阐述了自己为何会如此激动的原因。
圣君如日中天,这世道,不该这样。
“陛下,是不是给松江巡抚申时行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些?”万士和犹豫再三,说了句公道话,刚刚忙完了一条鞭法,申时行还没有喘口气,又一座大山哐当一下压在了申时行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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