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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就成,不要食言而肥。”她讥讽地撇了撇嘴,以为我是找理由想窥视她堂哥的收藏。我没理睬她的鄙夷视线,先拿起那把金梳背,细细端详。我想,姬云浮会不会把一些讯息留在这些小玩意儿上面。
这梳背大概是桌子上最值钱的了,从造型来看是唐代的金器。梳背上是团花纹饰,全以极细的金丝勾勒而成,而花蕊部分则镶嵌着一粒粒细小金珠,十分华贵。我翻过来掉过去,没发现任何文字,倒无意中看出,这东西居然是件赝品。
说来讽刺,我对金银器不是很熟,之所以能看出其中的问题,还是姬云浮前不久聊天的时候教我的。
姬云浮告诉我,唐代金器上的金珠,制作工艺被称为“碾珠”,先是把金丝切成等长的线段,然后加热烧熔,金汁滴落在受器里,自然形成圆形,再用两块平板来回碾成滚圆的珠子。焊缀的时候,用混着汞的金泥把珠子粘在器物上,加热后汞一蒸发,就焊上去了。
这种工艺很麻烦,所以后世都是改用“炸珠”的办法,把烧熔的金汁直接点在冷水里,利用温度差异,结成金珠。炸珠比碾珠省掉了一道程序,但比后者要粗糙,金珠尺寸不能控制,且形状不够圆。
这个金梳背就有这个问题:花蕊中的珠子圆度不够,且大小不一,挤在一起显得笨拙凌乱。
我猜姬云浮也看出这是赝品,只是出于好玩而收藏。在他堂妹的注视下,我把金梳背放下,再去看其他的东西,结果发现里面真假参半:犀角杯、玉扳指和笔洗还有另外几件是假的,其他都是真品。
可是无论在哪一件器物上,我都没发现任何刻痕与标记。
我失望地转身离去,也许是我想多了,这一切只是巧合。姬云芳看我没提出任何要求,明显松了一口气。她把我送到门口,态度缓和了不少。我问她姬云浮的遗体告别仪式是什么时候,我想去吊唁。她告诉我时间还没定,但一定会通知我。
我走到自行车前,失望与悲伤让我的脚步变得沉重。我扶住车把,回过头去,想再看一眼这栋已变成姬云浮故居的房子。我从青墙扫到檐角,从滴瓦扫到脊兽,划过屋顶高高耸立的天线……
等等,天线?
我似乎抓到了什么,心中一跳。姬云浮是宝鸡无线电爱好者协会的会员,家里有台无线电台,没事就通过这个跟外界交流。
他会不会利用这台装置留下什么讯息呢?
我扔下自行车,又跑了回去砰砰敲门。姬云芳见我去而复返,显得非常意外。我顾不得许多,恳求她让我再看一眼。姬云芳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精神病人,不过她没阻拦。
我冲进书屋,走到无线电台前,去找开关,却怎么也打不开。我检查了一下,发现那根外接天线不知何时被折断了。姬云芳无奈地告诉我,就算天线是完好的也没用。这个电台在一星期前就坏了,里头有个线圈烧坏了,新元件要从外地厂子订购,现在还没到货。
一个星期前,那还在我认识姬云浮之前,看来这也不是他真正的暗示。我颓丧地垂下头,那种感觉,就好像看到一张考卷的答案近在咫尺,你却抓耳挠腮答不出问题。
姬云芳看我这一副模样,大概起了同情心。她轻轻喟叹一声:“我这个堂哥,从小就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他除了看书,整天就抱着这个电台,嘀嘀嘀地玩个不停。你如果对这个有兴趣,尽管拿走就是,反正我们家里没人搞得明白。物有所托,我想堂哥在九泉下也不会介意。”
她和大多数人一样,对无线电没什么认识,总以为和战争电影里那些电报机差不多,只会嘀嘀嘀地叫。
嘀嘀嘀?
嘀嘀嘀!
姬云浮为什么会把一台已经坏掉的无线电台的天线折断?
“对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猛然跳起来,把姬云芳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几步,随手抄起桌案上的砚台想自卫。我没理她,转而用狂热的眼神重新去审视桌子上的那些小器物。
谜底解开了!
我刚才看了一圈,发现桌上的东西里有真品,也有赝品。我本以为只是个巧合,现在却想通了,这是刻意为之,真假器物的摆放次序至关重要!
从左到右,最左边是清代青铜镂花小香炉,这个是真的,记为点;它的右边,是那把唐团花金花梳背,这个是赝品,记为划。以此类推,通过书桌上摆放的真假次序,真点假划,最后得到的,是一串点划相间的摩斯电码。
把这串点划转换成数字,用电报码译成文字,就是他要传达给我的讯息。这与木户笔记和《素鼎录》的加密方式,如出一辙。
大部分人只会注意单个器物,却不会想到只有将这些古玩排列在一起,真伪才被赋予了深远的意义。能够解开这个暗示的人,必须能鉴别古董真伪,还要熟知摩斯密码与电报码之间的转换规律——而这个人,只能是我。我手里的《素鼎录》就是用电报码加密的,我需要经常阅读它,因此对电报码滚瓜烂熟。
《示儿》诗用来提示;天线折断暗示与电码有关;真伪古玩则暗藏着消息。这三个布置简单而巧妙,环环相扣,营造出了一扇只有我能开启的大门,一步步被引导着接近他藏匿的信息。姬云浮临终前的这些部署,真是一个天才般的构想。
我为求完全,又把桌上的古玩一一检验了一遍,比以往哪一次都细心。一次真伪辨认错误,就有可能导致整条信息都解读不出来。很快,我把他的这个讯息换算了出来。
信息非常简短:二柜二排。
藏匿一片叶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放在树林里。姬云浮这间书屋,实在是隐藏文件最好的地方,随便扔在哪里,都很难找到。凶手大概是觉得姬云浮一死,他找不到,别人也不可能找到,这才放心离去。
我环顾整个屋子,发现那些木质书架实际上是分成了六个大架子,顶天立地。每个架子上都写着一个字,分别是:礼、乐、射、御、书、数,这是儒家的六艺。那么二柜应该是乐字柜。
我走到乐字柜前,仰头看到二排已靠近天花板,就找来一把椅子站上去。姬云芳看我这么放肆,瞠目结舌,一时间居然都忘了阻止。乐字柜的第二排有两米多长,一字排开高高低低几十本书,中间还夹杂着各类剪报、档案、照片与票据,看上去杂乱无章。
真假古董的编码容量有限,姬云浮塞不进更多细节,于是我只得一本一本地检查。姬云芳在下面仰起头说道:“你再不下来,我可要不客气了。”
我情急之下,从兜里掏出身份证、钱包扔下去:“我叫许愿,我绝对不是坏人,这是我身份证,钱也全在里头。”她捡起我的身份证,看了一眼,我连忙又补充道:“姬老师生前有一份文件,是给我的,我必须找到它。”
姬云芳冷冷道:“空口无凭,我凭什么要相信一个认识我堂哥还不到一个星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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