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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红雀与白脸公子来到三人身后。
她此时与昨日判若两人,衣物遮羞包丑的作用在她身上放大到极致,寻常女子穿衣裳是抵挡豺狼的视线,到了她这更高明,不仅能掩去骨子里的放浪,甚至进而凸显出雍容华贵的气质,体态婀娜而仪态富贵,比姬凌生在思岳城见过的诰命夫人还要大气,好似凤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不过思岳皇后过世得早,他没瞻仰过,所以比较不出来。
剑士狗嘴吐不出象牙,讲话总肆无忌惮,话刚出口白脸公子就觉得不妙,主子昨天是输得挺惨,让人一丝不挂踩在脚下,平日恩威并施攒来的威严顷刻间荡然无存,连求饶的口都张不来,嘴里的血跟喷泉似的冒,挨了两刀断魂之痛后拼命摇头示弱,得以保全性命,不过她是输给帝夋的,跟这位背剑的侠客没半点关系,要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无心之语落在她耳中变成了风凉话,恼羞成怒打起来,对方去搬楼上的救兵,一来二去,技不如人吃亏还是她。
白脸公子兴许低估了宋红雀的气量,或者高估了她的胆量,他昨天下楼慢,对自家主子为了活命而交出的筹码毫不知情,经此一役,宋红雀命魂握在帝夋手里,稍有异动就是死路一条,除了香躯酮体,其他一切全身不由己,偏偏对方还瞧不上她引以为傲的姿色,像是天突然塌了下来,人间没了着落。
彻夜难眠想通以后,她忽然变得格外惜命。
想起刀子穿透魂魄的滋味,宋红雀不寒而栗,咯咯笑道:“看来妾身美貌不够深刻,让几位公子记不住,只记得脑袋以下的地方。”
臧星桀跟着快活的笑,奇怪这位说话不怕羞死个人的姐姐竟含蓄起来,仿佛跟身后将倒未倒的歪楼,勾着腰通不了气,本来该一股脑吐出的话语,全折在了腰里,平添了几分含苞待放的羞涩态度。李忌两眼无神盯着两位老神仙打架,没正眼打量宋红雀,最开始的羞臊消退后,他自信无论穿不穿衣裳,宋红雀都迷不倒他,因为她脸上的脂粉厚得过分,像是隆冬砌在墙上的泥。
要是这话掰出来给宋红雀听,她定会觉得冤枉,从世俗凡间辗转到叶城,她靠得不仅是出卖姿色和身体,虚与委蛇更是她自鸣得意的伎俩,想要与人斡旋,先得有副讨喜的好脸色,哀愁满脸怎么行?由此磨炼出她高超的梳妆本领,仅需半柱香工夫,就能将人的哭脸变成笑脸。对待如此巧夺天工的技法,李忌反倒厌恶,自忖天下间的女子,脸颊都要像项春灵一样干净才好。
说到底,他是想她了。
天上你来我往打得正酣,姬凌生瞧得津津有味,出门在外,本事不行就得靠见识,凡是有进步的地方,且利大于弊,他都不会错过。头顶两位仙官称得上势均力敌,姓刘的那位手持巴掌大的铜镜,手指往镜面上潦草几笔,顿时霞光四射,射出一头龙头凤尾的四脚蛇,但虚幻无实,像是被云彩遮盖导致看不真切,大蛇嘶吼,宛如龙王怒目张须,众人心头龙嗥不止,耳朵却听不见声。
另一位姓张的不甘示弱,本领同样不小,拿着粗毫画笔凭空作画,也没见着墨汁,一顿虚张声势的干比划。刘仙官见昔日同门笔势久久不停,脸上有了慌乱,没等四脚蛇彻底成型,指尖镊着绿光往前一划,四脚蛇顺势而动,往前扑杀过去,搅得风云变色,宛如砚台里翻涌的墨汁。
张仙官怡然不惧,左手轻飘飘放着,右手奋笔疾书,气势上胜了一筹,赢了扬名立万,若是斗法输掉,现在摆的架子都会变成观众用来落井的石子。抱着必胜的决心,张仙官捺下最后画龙点睛的一笔,蛟龙摇首曳尾从笔尖钻出,随即和四脚蛇打成一团,两者云浪里翻滚纠缠,打得比两个主子还上火。
红雀楼下人山人海,扎堆了看地境高手对拼,顺便偷偷打探红雀楼的消息,丝毫没有殃及池鱼的自觉。
一个红衣女子提剑挤过人群,嫌恶中掩不住兴奋,没有人群阻碍的话,就是一张漂漂亮亮的笑脸了。如今东炼江湖佩剑之风盛行,全仰仗裴剑仙的傲然风骨,许多年轻人不愿意捡师门父辈的老本行,想学那青衫仗剑,数百年过去,大体都是形似神不似的蹩脚货,整体水平太差,便催生出一些不要脸的宵小,觉得自己是矮子里的高个儿,放话出去说剑术大成广收门徒,结果几年光阴过去,学生们缴纳了灵石无数,学到的连皮毛都算不上,气得发狂,回头就往家里告状,将那些“剑术先生”像狗似的撵,再往后就没人敢传授剑艺了,所以说,这个世道,找个货真价实的剑道师父难如登天呐。
叶红昨儿搁家听说宋姐姐的红雀楼让人抢了,当时就感觉不痛快,准备今儿一早来为她做主,半路上又听闻鸠占鹊巢的是个用剑高手,有人亲眼看见红雀楼被剑光切成两截,叶姑娘可高兴坏了,立马改变初衷,决定要来这里学剑,那人要敢不答应,就抢了楼子还给宋姐姐,然后!
然后拉出老爹的面子逼他教自己练剑!
阁楼上,李忌打着哈欠,天上的无声对碰,地下的人潮欢闹,似乎都与他无关,再没有入城时的壮志凌云,只觉得景是赏够了,人却不合他的心意,照理说,叶城的强悍修士应该得是仙风道骨的模样,不会争名夺利才对,原来全是一个样,俗!
也许还比不上紫竹镇的质朴呢!
姬凌生全神贯注看着,正瞧见蛟龙忽地咬住四脚蛇的长颈,撕扯几下后往下猛甩,庞大身躯坠出云海,撞过几座天阙,只见四脚蛇身躯黯淡模糊,然后穿了过去。姬凌生目露惊奇,盯着四脚蛇低悬半圈后直冲而上,重新扑回战场又厮打开来,他纳闷道:“这两头龙兽只是幻象?”
宋红雀解释道:“并非假象,神通罢了。”
姬凌生狐疑道:“这神通摸不到东西,假若遇到不会这类神通的敌人,这架该怎么打?”
阁楼主人呵呵一笑,好一会才停下,娇痴道:“摸不到阁楼是因为那是死物静物,人就不一样了,还有魂魄元神呢,假若不防备,魂魄让这神通一口吃掉,命就算没了。”
姬凌生轻哦一声,宋红雀接着笑道:“公子想偷学的话就趁早死了这条心罢,那是人家的独门法术,带进棺材的,光看可学不会。”
姬凌生有点被抓现行的感觉,虽然脸皮厚得不会红,倒也不太好开口。
好雨知时节,叶城的雨就不太识时务。
雨珠撒落下来,毛毛细雨像筛子抖落的尘埃,顷刻又变成女子青丝,串连成线,长廊上的几人没沾到一点雨水,缘于阁楼原主人好心撑起一把无形的伞,将泼瓢大雨挡在几丈之外。因为帝夋的原因,宋红雀不敢怠慢同行的客人,本是自己的家忽然变得寄人篱下,她心思飘忽不定,望着天上不敢往这边跨越雷池一步的争斗,摇头道:“摸不到空中阁楼,就住在空中阁楼,也没什么意思。”
姬凌生知道她在讽刺那两位老仙官,同时像是喻指自己,不由回头瞥了她一眼。宋红雀世故老道,察觉到他眼中的含义,轻笑道:“妾身也不例外,守着这么大楼子,境界上不去,只好荒唐度日,原来是贼喊捉贼……”
正说着,一个秀气小厮犹犹豫豫跑来,想必不知道到底该向新主子还是旧主子呈报,最后发现白脸公子,像是找到了救星,急忙过来在他耳边告了一句。
挥手令其退下后,白脸公子瞥了眼楼顶,斟酌道:“主子,叶姑娘来了!”
宋红雀神色哭笑不得,既为难又踌躇,像是做坏事时恰好被邻家小孩看见,一时间无所适从,琢磨了会,她脸上绽放出极为清澈的笑意,是那种发自内心,会留在酒窝里的笑,不同于跟人交际时的皮肉扯动。
等她前脚刚走,原地各怀心事的三兄弟立马当了落汤鸡,白脸公子早有先见之明,却恶意的没有告诉他们,算是小小的为主子报仇,李忌和臧星桀齐齐撤回屋里,姬凌生原地不动,不容分心的想看完这场比试。
两人进了屋,恰逢宋红雀领着一个红衣女子上来,姿容姣好,大概双十年华,但在修士地界,女子年纪是最大的变数,比海底针的女儿心思还难猜,好比猜树木的年月,从高矮粗细能猜个大概,可只有切开树干,查看树的年轮才能得知真正准确的数目。
叶红眼睛落在观音剑上,再也不肯移开,惊喜道:“你会使剑吗?”
一说到剑,臧星桀就会变得贱,问他剑使得好不好,他就会堆满笑容一脸贱样的说好,加起来就是好贱。
好剑,好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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