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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凤,你不要定眼看人,王希烈先前跟着高拱跑,这不假。有奶便是娘,这是人的天性。高拱现在没奶给他王希烈吃了,他凭啥还跟着那糟老头子?他只会睁大眼睛,找个新靠山。”
“这种人更不能用!”
“闺女尽说傻话。”李伟龇着黄牙一笑,说道,“闺女你大概记不得了,你三岁的时候,爹带你走亲戚,他家一只黄狗扑上来咬你,爹去拦,被那畜生咬了一口,至今,脚脖子上还留了一个疤。后来,爹把那只黄狗牵回来了,先吊着打了一顿,再好好地喂食儿给它。不出两个月,那条大黄狗便习惯了新主人。村里头一些娃儿想欺侮你,大黄狗就扑上去咬。那几年,爹在外做泥匠,常常不回家,多亏了那只大黄狗保护你。”
李太后懂得武清伯说这个故事的用意。但因昨日在测字馆听了李铁嘴的忠告,已是特别忌讳这个“狗”字。她看看铜炉里的计时香,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觉得这场谈话该结束了,于是说了一句:
“爹,提这些陈芝麻烂豆子的事儿干吗。”接着喊过内侍,吩咐送客。
李伟还有许多话要说,但闺女要他走又不敢不走,磨磨蹭蹭到了门口,又回头对李太后说:“彩凤,王侍郎有意让咱当侯,这事儿,你得放在心上。”
“去吧,去吧。”
李太后不耐烦地挥挥手。李伟有些生气,不由得提高嗓门儿吼了一句:
“狗蛋,咱们走!”
看着武清伯父子匆匆远去的身影,李太后心里头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儿。自从昨日下午在测字馆让李铁嘴测了三个字,回来后李太后一夜失眠。因为儿子未成年需要监护,他们母子同居一室。她夜里几次下床,轻轻走到对面儿子的床前,看着儿子熟睡的憨态,心里既充溢着慈爱、甜蜜与骄傲,同时也更加明白自己应该担负的神圣责任。儿子登基不过两个多月时间,京城里却没有一天平静。国库空虚、官场争斗、介胄大臣同朝异主、州府旱灾积欠难收,一场又一场暴风骤雨不期而至。所有这一切,无不让她整日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就说前些时张居正请旨施行的胡椒苏木折俸,因武清伯等人的告状,她一怒之下,让儿子绕过内阁直接谕旨户部,取消了勋贵们的实物折俸。她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她也知道这样势必会给张居正施政带来麻烦。所以,一连多日,她与儿子深居大内,不接见任何大臣。她要借此机会考验一下张居正,一来看他对他们母子是不是真正竭尽忠诚;二来面对如此危局,看他如何运筹帷幄度过艰难。通过这些时间各种渠道传来的消息证明,张居正对皇上没有半句怨言。他一方面想方设法开辟财源,另一方面对京察毫不放松,把惩治贪墨放在第一。他的所作所为,让李太后心下稍安。她让冯保向张居正讲述唐朝姚崇的故事,一是婉转地表示信任;二是提醒张居正,大事要向皇上禀报,小事则可独断处理。她相信张居正的才能,不放心的就是怕他专权自用,架空皇上。因此,她对张居正采取了拉一下打一下的手段。“对这种干练之臣,不可一味地笼络。”她常常在心里告诫自己,尽管她对张居正一直抱有好感,但为了儿子,她不得不收敛一己私情。近些时,她常常感到身心疲惫,皆因应付如此混乱的朝局,她觉得力不从心。按照一个女人通常的做法,遇到危难时总是乞求神灵的保佑,她也是这样做的。父亲刚才提到那条大黄狗,又让她想到昨天李铁嘴说到的“狂犬吠日”,究竟谁是狂犬呢?她陷入深深的思索……
李伟还有许多话要说,但闺女要他走又不敢不走,磨磨蹭蹭到了门口,又回头对李太后说:“彩凤,王侍郎有意让咱当侯,这事儿,你得放在心上。”
正当李太后坐在西暖阁中左思右想没个头绪时,忽听得有人轻轻喊了一句:“太后!”抬头一看,不知邱得用何时已跪在跟前了。
自从外甥章大郎出事后,邱得用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往日里他见人总是一脸笑,现在却蔫头耷脑提不起精神。他心里头老觉得章大郎死得冤,却又无处倾诉。前天在测字馆弄了个“泣”字儿,更让他止不住伤悲。昨天下午,李太后去测字馆不让他跟着,他就知道犯了忌,心中忐忑不安。正在这时候,礼部派人来向他通风报信,说到上半年他去泰山祈福禳灾的事儿。他闷头闷脑琢磨一阵子,又找廖均等几个好友商量,大家都觉得这事儿牵扯到李太后,或许是个机会,便怂恿他直接找李太后告状。邱得用想想也别无他法,便答应依计行事。当他看见武清伯父子走后李太后独自一人坐在西暖阁中,就鼓起勇气走了进来。
“你有啥事?”李太后冷冰冰地问。
“启禀太后,泰山的事儿犯了。”
“泰山什么事儿?”
“就是上半年四月底,奴才得旨去泰山为隆庆先帝爷禳灾祈福,回来时,给太后您带了点礼物。”
经这一说,李太后记起来了。邱得用那次从泰山回来,带给她一对翡翠玉镯,还有一些土特产。便问道:
“这点小礼物,犯了什么事儿?”
“在户部王国光大人眼里,这可不是小事儿。”邱得用于是把杨用成交税银碰到张居正挨了一顿剋的事儿备细讲了,最后紧张兮兮地说,“如今杨用成已被扣在北京交代问题,户部还派了人到礼部查账。”
“查账又怎么的?”
“启禀太后娘娘,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吧。”
“首辅张先生明知道泰山少了的这五千两香税银是给娘娘买了礼物,他还指使户部派人前往礼部查账,这矛头不是冲着娘娘来的吗?”
“放肆!”李太后勃然大怒,霍地站起,伸手指着邱得用大声骂道,“大胆奴才,竟敢妄议首辅,该当何罪?”
本来跪着的邱得用,这一下吓得伏在地上,头叩着砖地,颤声回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李太后瞧他那筛糠的样儿,心里头可怜他又恨他,厉声喝道:“跪起来回话。”
“是。”
邱得用双手撑地,又抖抖索索跪直了身子。
李太后坐回到黄绫绣椅上,问:“你方才说的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是,是……礼部的司务官纪有功。”
“你怎么认识他?”
“奴才并不认识他,是他托人找到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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