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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很快落山了,他就趴在阿娘床边,阿娘的唇色发青,他有些害怕了,心里慌乱乱的,鼻尖痒痒的,很想哭,但他忍住了。
他发不出声音,便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推着阿娘的肩膀。
可阿娘却一动也不动。
阿娘已经睡了很久了,真的像她自己说的,怎么叫也叫不醒,沈却饿极了也没敢吃饼,他要乖乖把阿娘吩咐的事做好,回来的时候才能吃饼子。
于是沈却赤脚跑出了家门,先前阿娘给他编的草鞋早穿烂了,阿爷的旧鞋子就躺在堂前,可他却不敢穿,怕挨打。
一路跑到村口表亲家的时候,他的双脚已经不知道被什么割破了,都是血。
表叔叔的媳妇是个很好的人,见他这么狼狈地跑来,忙“哎呀”一声,有些心疼地责备:“怎么没穿鞋就跑来了,你阿娘呢?”
边说话,边替他擦脚底伤口渗出来的血。
这位表叔叔同他一样,都是个哑巴,只不过他是吃药害的,这位表叔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疾症,表叔叔也是个好人,教了他不少手语,他都记着的。
他一边想着动作,一边慢慢地把阿娘嘱咐给他的话告诉给表叔叔,听了他的话,表叔叔的脸色骤然变了。
来不及与媳妇儿解释,就拦腰将他抱起,急匆匆地赶去了他们家。
表叔叔的身上很温暖,带一点泥土的气息与汗臭味,让他恍惚想起来自己的阿爷,可阿爷是从来不肯抱他的,他甚至懒得多看自己一眼。
沈却最熟的,是阿爷的拳头。
到家了,表叔叔把他放在外头,只领着婶子去屋里察看,才合上屋门,沈却便听见从里头传出了一声惊叫,是婶子的声音。
后来他阿爷也回来了,大人们在屋里头一起商量着,表亲媳妇低语着,阿爷则是勃然大怒。
就在此时,小沈却终于打开了布袋子,去拿阿娘给他烙的饼,然后一口一口地吃着。
吃到一半,他阿爷却忽然一脚踢开门闯出来,捡起院里的扫帚就往他身上砸,大骂道:“你可真是孽种索命,死没良心的,
到这时候还只知道吃。”
“你娘死了,让你害死的!你知不知道?”
沈却被打趴在地上,还在伸手去捡那裹满了黄土的饼。
他太饿了,饿的心慌,饿的心口疼。
阿爷却像是疯了一般,一脚踩在他手背上,狠狠地碾:“你娘不要你了,她怎么不把你这讨债鬼也一并带走?把你这个累赘抛给我,她是有多恨我!”
表叔叔与婶子一个拉住阿爷,一个将他从地上抱起来,他缩在婶子怀里,听婶子安慰他:“不要了,那饼子脏了,咱不要了,婶子那有好吃的,一会儿到婶子家去吃。”
婶子的话音没落,沈却便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呜咽。
没有哭声,只有眼泪。
阿爷不疼他,阿娘也不要他了,此后便只有他一个人在这世上,他要怎么活呢?
谢时观是第一次瞧见沈却哭,从前就是天大的委屈,也不过只见他红一红眼,乌亮亮的眼睛上蒙一层水雾。
他有些好奇,用指节去蹭他的泪,是温热的,与他身上一般烫。
他这轻轻一触,沈却就惊醒了过来,低低地喘着气,等他终于从那失真的梦里醒过神来,抬头却看见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迟钝地往后一缩,却被那人更用劲地搂在膝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日的高热让他整个人虚弱无比,他几乎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只是睁大了眼,死死瞪着那人。
他半个身子都枕在林榭怀里,被噩梦激出的眼泪蹭在他襟口,洇湿了一小块。
沈却红了脸,觉得羞耻,因此再次挣起来,抓着他手臂往外掰。
那人却像遭受了莫大的委屈般,垮着脸道:“方才也不知是谁,嘴里叫着疼,哭着喊着要我抱他,现在醒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沈却一愣,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他身上烧得厉害,意识昏昏沉沉的,有那么片刻,他还真以为是自己先招惹了他。
可下一刻,他便从林榭脸上看到了那副要笑不笑的捉弄意味。
是了,他是个哑巴,又怎么可能在梦里喊疼?定是这林榭又在诓骗他!
瞧见他那一怔一怒的神色,林榭便笑起来:“我没骗你,你这屋里也没个软榻,我来了无处坐,便只好坐在床边上,才坐了一会儿,你便攀过来,贴在我身上就不动了。”
沈却压根不信他说的,冷冷地看他一眼,也不再挣了,从屋里那开了半扇的小窗望出去,瞥见那月白色的月光,冰凉凉的与纷飞的雪粒一齐落地。
他恨死身后这人了,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还在病中,又做了那样的梦,眼下他觉得有这人在,好像心里头还好过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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