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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个“恨”后,卢智捏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已经发白,他轻吸了一口气,调匀了气息,才继续道:
“儿时的我,总是想要日子过得再快一些,好赶紧长大,变成有能力保护他们的大人。小玉神智清醒后,家里的情况慢慢好转,我十四岁进京赶考。娘她们因遭人陷害,逃到了龙泉镇,我因缘际会入到国子监,原想着再熬些时日便会苦尽甘来,谁曾想,那让天下人都趋之若鹜的学府,对我这种平民出身又想要出头的学子,却无异于白骨魔窟。”
卢智饮了口已经冷掉的茶水,看着杯中仅剩的一口茶水上漂浮着自己有些扭曲的倒影,声音中含着一丝不明显的轻抖道:
“房大人,国子监之于朝廷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你比我更清楚,我卢智眼下在国子监是什么样的地位,你也应该知晓。但你可知道,如今种种,都是我受尽了怎样的屈辱和折磨才换来的么?”
房乔没有答话,脸色却变得复杂起来,就是不算国公府里的身份,卢智现如今也是这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在国子监的那些积累,假以时日,只要他不出什么岔子,必成当朝良臣名士。身在长安这么多年,他什么弯弯道道没听说过,不用卢智讲明,单凭想象也可以知道他孤身一人在长安城闯荡,是吃了多少苦,才有今日。
“知道我为什么要同你讲这些?”
房乔回神,看向那挂着山水字画的墙面下,在孤零零的一张椅子上端坐的青年,笼上了一层阴暗的眼睛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我说了那么多,是想让你明白,我恨了那么些年,怎么可能就这样随便放过你们,你也不要再妄想我们一家会同你来个什么欢喜重聚。我刚才给你机会解释当年的事,不过是给你一个机会承认过错——”
卢智冷笑,“你却告诉我,是安王的错,是芸娘的错,是韩厉的错,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的。呵呵,我用恨意麻痹自己,你却用推脱自欺欺人。别说我不讲父子情分,今日我便好心让你清醒清醒,顺道算一算你欠我们母子的账。”
说着他便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只信封来,甩手丢了过去,信封飘飘落在房乔脚边,被紧绷着的脸的他,弯腰捡了起来。
丽娘将父子两人的对立,看在眼中,愁在脸上,却喜在心上,她站在一旁看着房乔将从信封中掏出一张薄薄的信纸,纸张泛黄,边角有些磨损,字迹却清晰可辨,看着便是存放多年的模样,因灯光照着,她站的位置也能看清楚几句话,只是那几句,便让脑子转的快的她明白那张纸是什么——芸娘死前留下的遗书,她当年曾被房乔喊去辨认过的东西。
隔了这么些年,她还记得,那封遗书上,芸娘字字都透着对房乔和安王的恨意,一个强行在别院占了她的身子,一个则是不闻不问地任由这些发生,讲明了因此她才会陷害卢智又投湖自尽,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了两个男人。只是这东西不是应该韩厉手上么,卢智又是从哪找到的?
房乔将手里的信纸匆匆扫过一遍,同记忆中的那张东西贴合之后,眉头紧紧揪在一起,望着卢智,有些急迫地沉声问道:“你见过韩厉!”
将他的急切看在眼中,卢智不置可否地一笑,道:“还认得你手里的是什么吗?”
“正是芸娘的遗书,十三年前韩厉曾经让我看过。”当年为了辨别这封遗书,他不光找来丽娘,更是仔细查看了芸娘生前的留笔,对心中的遣词造句记忆犹新,眼下这手上的东西是真是假,他一看便知。
“智儿,既然这东西到了你手上,我知你定是和韩厉有过交际,你莫要听信他胡言,你想想,芸娘当年身在我房府,韩厉又是如何能在她死后第一时间拿到她亲手所写的遗书,她的所作所为必定和韩厉脱不了干系,”房乔语中带着些许怒气,“他为了算计我,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却是连累了你们母子那晚遭逢变故。”
听着房乔往韩厉身上抹黑,卢智眼中划过一抹讽笑,道:“你既认得,那便好说,今日咱们什么都摊开来讲,我且问你,你可知道,你身边这个女人,同韩厉,是什么关系?”
刚刚还在窃喜父子两人矛盾的丽娘,当即僵了脸色,房乔听闻卢智这冷不丁的一问,神情一滞后,一时间,竟是因为犹豫答不上话。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卢智半眯起眼睛,盯着一脸为难地看着他的房乔,道:“是不好讲,还是不能讲?说起来,我都要同情起你们两个,你为了能从她身上套消息,竟是和这般蛇蝎心肠的女人,同床共枕了十余年。这自作聪明的女人,亦是傻子般地以为你全然不知情,被韩厉和你捏在手上摆布了十余年。”
闻此言,房乔和丽娘几乎同时将目光移到对方身上,仅这一眼,他从她眼中看到了震惊,她则从他眼中看到了闪避。
“你——”视线僵着了片刻,两人又是同时出声,又同时闭上了嘴,丽娘暗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冲着卢智愤声道:
“你这孩子,为何要血口喷人,我和韩厉才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从你爹口中听闻了一些这人的事情罢了!”
卢智看也不看她一眼,嘴角勾起,对房乔道:“真是不容易,瞒了这么久,下面是你来说,还是要我帮你说?你若坦白些,我或许会考虑将韩厉的消息说给你听,你若不打算坦白,那便由我来说,不过我说话难听,可不保证她听了是否会在这里发癫。”
“你在胡说什么!”
听着丽娘的怒声,房乔带着纹路的眼睛紧紧闭起,长出一口气后,又重新睁开,深深看了一眼卢智,扭头对着神色已经有些惊慌丽娘,低声道:
“够了,不用同他争辩,他说的是实话。我一直都知道你同韩厉有联系,不论是你早年在我书房里面偷翻信件,还是后来你用着特殊的手法同府外的人联系,走漏一些朝廷秘闻和府内消息,我都知道。韩厉背后隐藏极深,我一直抓不到头绪,便只能从你这里着手,调查了多年。”
听他承认,刚才还怀有侥幸心理的丽娘,当即浑身一震,抬手捂着嘴瞪直了眼睛看着房乔,目光有些呆滞,心中想要流泪,可眼睛却干涩地挤不出任何东西。再没有什么比听到所爱之人亲口承认他利用了自己十几年,更让人难以接受的,同这相比,被亲口拆穿自己背着他所做的那些事带来的后怕,就不值一提了。
房乔将丽娘饱受打击的神情看在眼中,心中不忍,虽她这么些年来背着自己暗动手脚,可归根到底,这个女人却没做出什么伤人之事,他故意借着她的手走漏的也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将近十三年的朝夕相处,就算是一支笔、一张纸也该生了感情,更何况是一个帮她打点府务,嘘寒问暖,又痴恋他多年的女人?
想到这,他心中便一阵复杂,扭头对卢智道:“我这样说,你可满意了?韩厉之事,干系重大,我想你一字不落地把你所知有关他的消息告诉我。”
“满意?我可没那么容易满意。”卢智笑着摇摇头,“你是老实说了,可这女人却还不够老实啊。”
在房乔再次皱眉时,卢智不慌不忙地又从袖中,用两根指头夹出一张折叠后的纸张,在他面前晃了晃,道:
“你既认得刚才那封遗书,那便看看这个吧。”
“这是?”房乔走上前,伸手接过卢智递来的折纸,一边询问一边打开来看,耳中响起卢智冰冷的腔调:
“韩厉为了算计你,的确是什么手段都使的出,而有人为了陷害我们母子,亦是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可怜你自以为将所有事情都控制在股掌之间,到头来,终是被人愚弄在手。”
泛黄的纸张,同刚才那封遗书如出一辙的笔迹和用纸,却没有什么爱恨憎恶,所书不过一首像是概括了芸娘那貌美又苦命的女子一生的短诗:
“丽容天生浑难弃,爷娘遭冤早离家,都言害人终害己,生死由我自归去。”
第一遍,房乔并未看出什么,可知道卢智此举定有深意的他,却在默念到第三遍时,瞳孔微缩,飞快地又看了一遍,方抬起头来,目光从卢智的脸上扫过,而后转身落在了丽娘的身上。
卢智摩擦着冰冷的茶杯边缘,道:
“这一张,才是那女人真正的遗言,什么怨憎,不过是拿来掩人耳目罢了,你不妨亲口问问你的爱妾,哦,现在是爱妻了。你不妨亲口问问她,芸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再问问她,当年我娘还在府里时,你这柔情蜜意、贴心温暧又一心为你的小妾,在你一心忙着家国‘大事’的时候,背着你对我娘做过什么,才致我娘早产,我小妹生而痴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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