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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下午放下手头工作,参加一个冠名里有个“高端”字样的年度行业高层研讨会,请柬由老谭转来,老谭说这个研讨会将不邀请记者,不录音,不记录,雁过不留声,因此可以畅所欲言,大约可以听到不少声称“不负责任”的深度分析。安迪一听说有这么多的“不”,便放弃“不去”之口头禅,下午放弃一切直奔会场。果然,大约与会人士都有与她一致的想法,以往什么高端会都是表明15:00开,正式开场时间一定是15:30分,甚至更晚,但这个会议,如期一分不差地举行。安迪只够与前后左右有限几个人交换了名片。看了名片,安迪明白她能参加此会完全是托老谭在美国参与朋友公司上市不能分身之福,果然,她看到与会人士大多熟知彼此,类似她这样的新人极少。自然,她这么个年轻美丽高挑的新人成为会场大人物之外的另类焦点。
上场演说嘉宾自然是个个有头有脸,安迪有些听说过,有些没听说过,但可以从一串头衔中得出结论,她好歹通过三个月的强化阅读,大致了解点儿国情了。就在安迪的脑袋全速运转,刻录并稍加分析的当儿,她在一串官衔后面,听到三个熟悉的字,“魏国强”。她不禁一愣,人生无处不相逢啊。
可她已经知道,魏国强这个名字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名字,她公司就有一个同事叫国强,她每次见到国强就气不顺,令同事国强很受伤。而她的奇点则姓魏,她为此还确认一下奇点与魏国强有无关系。也许,很可能,此国强非彼国强,她只希望彼国强就像那一袋文件,那袋文件被她毫不顾惜地扔进老谭家的水池里,彼国强最好也老鳖沉底永不在她生命中出现。
但安迪还是僵了一张脸,斜睨此高大魁梧的魏国强上台说话。她开始喝水,一边喝一边心存侥幸,彼魏国强猥琐到抛妻弃子,能有如此强悍的理论功底吗。可又想到,中国老话自古无毒不丈夫啊。然后她迫使自己,即使此国强真是彼国强,她也该当无视,当他是路人。但理智往往无法克敌制胜,安迪不由自主细水长流地喝着水,眼睛将魏国强上下左右角角落落扫描了个分明。
会后,是晚餐。安迪特意与两个同行坐一起,交头接耳议论这几天的做市,谈得兴起。只是,忍不住地,一双眼睛往场上搜魏国强。她太显眼,很快,魏国强就意识到有一年轻美女留意他,他也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似是心有灵犀,都是表情严肃,甚至咄咄逼人。安迪没来由地愤怒,呀,魏国强凭什么对她咄咄逼人。她一口喝干面前的水,大步走过去,当着众人的面,径直走到魏国强身边,俯身严肃地轻问:“抱歉,魏先生,请问一个小问题,三十年前,您在黛山县插队落户吗?”
魏国强明显一愣,“怎么问起这么久远的事?”
安迪捕捉此人脸上的蛛丝马迹,追问一句:“那么您认识一位姓何的女子?”
魏国强更加吃惊,故作镇定地看着安迪,但眼中神情异常复杂:“你怎么问起这个?”
“知道了。”安迪心中全是泡沫一般涌动的黛山方言骂人话,但她强行克制了,转身回座。服务员早在她离座的当儿将水杯注满,她回座再次一饮而尽。此后,不再看向魏国强。在心中,此人的名字已被其他文字代替:他妈的畜生。
饭后,安迪穿上大衣与同行一起走出,到了停车场,又停住说了好几分钟。此时,魏国强匆匆赶来,老远就道:“姑娘,我有话跟你说,怎么称呼你。”
同行见此,只得相约回头再聊,告辞离开,不便参与。安迪斜睨魏国强走近,手头却无杯水可饮,只得屏住呼吸,强作镇定。
魏国强在离大约两米远的地方站住,气喘吁吁地道:“请问怎么称呼。”
安迪依然不语,一脸鄙夷地看着此时近在眼前的魏国强,好久才道:“不想认识你。”说完才想到还有更体面的四个字,叫做“不敢高攀”,她当然不会改口,而是扭头钻进车子,不顾而去。留魏国强呆立原地,一直看着橙色车尾消失在夜色中。
安迪开出许久,忽然发现,迷路了。她喃喃痛骂,但也只能收摄心神,专心寻找标志性的建筑停靠。停车第一件事,还是下车翻后备箱拎出两瓶水。然后才给奇点打电话,接通就开门见山,“Shit,遇见一个畜生,现在迷路。”
奇点正在应酬场合,闻言大惊,“你在哪里,我去找你,要不要报警?”
“Shit,而且十足矫情,一边说不想认识,一边凑上去招惹。你不用过来,我叫到出租车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你不是开会吗?”
“会上遇见一堆shit,新仇旧恨,黛山县那个作孽的。不说了,我跟出租车回家。”
奇点目瞪口呆,难怪,难怪,安迪而今只有遇到黛山县的那些旧事才会情绪失常。他跟同桌朋友打个招呼,说未婚妻那边有点儿事,赶紧奔赴欢乐颂。
樊胜美才刚下班,刚走出公司大门,就接到家里来电。她妈妈哭哭啼啼地说,苦主又拿着账单上门,再要一千块钱。樊胜美无奈地叹息,不出所料,来了:“我身边同学朋友这几年都被我借钱借怕了,见我就躲,你说一千就一千,借钱容易吗?”
“可这家里只有你还能借到钱了啊。阿美,就这一次,这一次牢都坐了,你哥这回总能长记性了。”
“但愿吧,他什么时候能长记性了?打断他的腿都不会长记性。我连夜出去借吧。”
“阿美,明天,还得一千。你今晚辛苦,多借点。没办法,我让你哥出来好好谢你。我们都老了没办法了,靠你拉扯你哥了。”
樊胜美好一阵无语,“借得到借,借不到没办法……”
“一定要借到啊,他们会敲了家里的窗户,他们说了,拿不出钱就让我们过不下去。谁让你哥犯浑,我们没办法啊,只有指望你,要不然怎么叫一家人呢。阿美啊,我们老了,没办法了。”
樊胜美烦躁地道:“让苦主回家,明天去银行等。我借到多少他们拿多少。”
樊胜美断掉电话,呼出一声长气,茫然看着进站的公交车,等人都快上完,她才想到她也要上车,于是没了座位。她跟着车子摇摇晃晃,烦躁,除了烦躁还是烦躁,看样子在哥哥放出来之前事情没个完。他们怎么不想想,这么逼自己女儿,她又不是老板,她只是个打工族,每天逼钱,难道想把她逼去做三陪吗。心烦意乱中,又听见手机叫唤。她拿出来一看,居然是王柏川。她想不接,可犹豫了会儿,还是接起。
“你……我这几天正好在老家,听说了你哥的事……”
“嗯,他哪天不闯祸反倒不正常。你有别的事吗?没事我挂了,我在车上,站不稳。”
“对方据说在医院有亲戚,住院开药什么的挺方便。”
“啊……”樊胜美差点儿把“怎么办”说出来,好歹工作那么多年,训练有素了,她生生地将这三个字卡在齿缝。“谢谢你告知。我会处理。”
说完王柏川的电话,樊胜美更是气息不稳,恨不得砸窗跳出车去呼吸。此事该怎么处理呢?唯有找到苦主家属,跟人低声下气软磨硬泡地谈,谈到对方心中消了挨打受伤的毒气,愿意体面收场为止。可是,谁去谈?她爸妈要是行的话,这两天该谈早已谈了,还等到今天又来要一千吗。她哥,不是那料,弄不好又是一言不合,第二场打架开始。唯有她。这种事,委托朋友什么的都不行,唯有家里嫡亲出面,放下态度许下承诺,对方才可能接受。这事,唯有她出面。可是,她除了周末两天,哪有其他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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