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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沧浪之水（第2页）

回答是当然记得，您是车师傅。这点情商李可健还是有的。

车师傅指指点点：“你小子，还算有点良心渣，还记得我，那你还记得大老周不？”

李可健点头如捣蒜，说我记得，就是在澡堂子的这一咕噜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车师傅又摸出一支烟来，在桌上磕了磕道：“你这是把三魂七魄摔掉了一点，魂魄应该还没走远，我和你拉拉呱，看看能不能勾回来一点。”

李可健拿起桌上的火柴，帮车师傅点燃香烟，洗耳恭听。

缭绕的烟雾中，故事慢慢展开。

俗话说，秫秸捆竖在澡堂子门口，三天都能学会说话。

彭城有四大名池，沧浪池，浴德池，同春池，阳春池，都是经营多年的老字号，其中沧浪池位于中正街上，自家的土造锅炉烧水，高高的铁烟囱耸立半空，黑烟滚滚，离得老远就能看到。入了冬季，浴池迎来旺季，宾朋满座，日进斗金，就连邀客送信跑腿的都能赚的荷包鼓鼓。

彭秀章就是在去年立冬那天，被大老周介绍到沧浪池干跑腿的。跑腿儿不是浴池正式员工，只能算是外围人员，收入全靠小费，眼头活泛，嘴甜，腿勤快，就能站得住脚。

彭秀章已经在全兴楼历练了几个月，待人接物有了很大长进，年轻又识字，很快就得到澡堂一众人等的认可，不管是账房、茶房、搓背修脚看门的，都说这小子将来肯定有出息。

彭城驻扎几十万军队，人多了，消费行业就发达，每到冬季浴池畸形繁荣，这儿锅炉烧的旺，温暖如春，洗个热水澡出来，泡杯热茶，切盘青萝卜，一边修着脚一边谈事情，别提多舒坦了。所以上流社会的人们总喜欢在浴池请客会面，遇到熟人，少不得互相候账，有时候大人物现身，会有好几个人为其候账，靠吃提成的茶房在巅峰时期，一天能赚两袋子面粉的钱。

腊月里的一天，军用汽车修理厂的高级技工老车照例去沧浪池洗澡，这年月能在大澡堂里消费的除了军政商界人士，就是这些有技术傍身的人了。

老车一进门就有相熟的茶房上前招呼落座，茶房从柜台上端来茶叶茶壶和一把竹签子，这些签子是用来搓背修脚的筹码，红绿黑色不同，下面刻着豁口，写着一二三等的字样，老车拿毛巾包着签子，下大池子美美泡了一会儿，爬上来搓个背，回到铺位上修脚。

浴客分三六九等，普通客人是没有储存衣物的柜子的，茶房给你个竹筐随便把衣服脱了装着就行，条件稍微好一点的花钱租一格柜子，再好一点就有属于自已的床铺，可坐可躺，床尾是个带锁的柜子，客人自行保管贵重物品，钥匙挂在手腕上寸步不离。

老车就是这类贵宾，他坐在自已铺位上，刚点了一碟青萝卜，修脚师傅还没来呢，就听到楼上雅座有人吵架，动静惊人，便上前围观，原来是剿总警卫团一个少校和战车团的上尉为了抢包房干起来，两边动了枪，剑拔弩张的，看了半天热闹回来，就被邻铺的客人污蔑说自已偷了他东西。

车师傅不是贼，他是响当当的技师，怎能受得了这份折辱，当场和那人吵吵起来，那人居然掏枪，原来这位爷也是个当兵的，还是个中校，好汉不吃眼前亏，车师傅当场认孬种，可是那中校还是不依不饶，还上升到了抓共谍的层次，一副非要置车师傅于死地的架势。

一个大发雷霆挥舞着手枪的军官，旁人都不敢劝，只有秀哥儿站出来帮着车师傅说话，说刚才有个人鬼鬼祟祟，大概是那人才是真贼，又说最近澡堂子经常失窃，大约是燕子飞又出现了。

中校就问秀哥儿那人长什么样，往哪里去了，秀哥儿说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往中枢街去了，白净面皮，中等身材，毡帽加灰布长衫，提着红褐色的皮包。

“对对对，就是我的包。”中校急得直跺脚，那里面装的可都是重要的东西。

茶房说话了，如果是洗皮子的贼，拿了钱会把皮包丢了，现在寻过去，兴许能找到皮包，盗亦有道，贼一般只拿钱，不会拿别的物件。

那就找吧，一时间沧浪池的跑腿儿全都撒出去，往中枢街方向寻找，还真被人找着了，红褐色带锁公文包，锁已经撬开，中校检查了包里的东西，如释重负地走了。

这件事之后，车师傅就和秀哥儿成了朋友。有个跑腿买东西送信的活儿都找他，小费更是给的足。车师傅有个好朋友姓马，是铁路上开火车头的司机大哥，老马有个朋友叫王波，是货栈搬运队的苦力，王波有个一拜的仁兄弟叫小包，这四个人经常相约沧浪池，洗澡喝茶吃青萝卜，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故事讲完，烟雾散尽，车师傅端起搪瓷茶缸喝了一口浓茶，往里吐了一嘴茶叶，说道：“秀哥儿，你说那燕子飞还能抓到么？”

李可健不语，陈维剧本杀中的燕子飞果然是存在的，这个人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案情扑朔迷离，云里雾里。

忽听外面有人喊：“秀哥儿是在这么？”

车师傅披衣出去查看，门外站着一个面目陌生的少年，说陈司长有请秀哥儿到沧浪池二楼雅座一叙。

原来这就是澡堂跑腿儿的业务范围，顶替了彭秀章身份的李可健强撑着下床，车师傅给他戴上一顶棉帽子护住头，传信儿的跑腿小哥搀扶着他出了汽修厂，往南望去，沧浪池的黑烟囱就在马路对过偏西的位置。

“秀哥儿，你真是好命，攀上了大官。”跑腿儿少年不无羡慕地说道。

李可健不认识他，怕露馅只能哼哼哈哈敷衍着，来到沧浪池，一掀皮门帘，一股热浪劈面而来，满眼都是赤条条的人影，有躺在铺上睡大觉的，有吃萝卜放屁的，有聚在一起推牌九的，茶房来往穿梭，客人互相打着招呼，李可健恍惚起来，这一幕场景似曾相识，无比熟稔。

二楼雅座是高级贵宾休息之处，需提前预定，一般人不敢上楼，更消费不起，李可健站在包间门口，轻轻叩门，开门的是腰间围着毛巾的成丰，屋里坐着的，是正在修面的陈庭晖将军。

上午拍电报求援，晚上人就自由了，也不知道是陈夫人的能量大，还是陈将军据理力争，自证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