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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儿”我低垂着眼睑,忘情的呢喃。
长臂舒展,他将我揽在怀里,大麾抖开,将我一同裹了进去。他的怀抱,温暖得使人沉醉,我已微醺,脚步虚浮踉跄,全身的力气都倚靠在他胸口,几乎是由他半托半抱的往前一路行去。
我希望这一路永远没有尽头,然而最终这只可能是个幻想中的傻念头。当熊熊篝火灼痛我的双眼,当满朝文武齐聚,当头戴面具的方相手持长矛,领着十二神将,在场中绕着篝火欢呼跳着傩舞,当众星拱月似的人群中迎风俏立的姣美身影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便知道,一切的幻想终于还是全都破灭了。
我从刘秀的怀中挣脱出来,怔怔的望着眼前款款走近的华衣女子,云鬓高耸,玉颈修长,丹唇娥眉,月光与火光交相辉映,照在她皎洁白皙的脸庞上,犹如镀上一层银华。她的身量要比我矮些,骨骼清奇纤细,愈发显得娇小可人,身上因天冷而外罩厚实的雪貂麾衣,却仍是显得双肩瘦削,身段柔软,步步摇曳生姿。
那张年轻姣美的脸孔,顾盼回眸间总带着一种干干净净的笑容,笑得纯粹,笑得无暇,也同样笑得令人心颤、心碎。
曾经不下千百次在脑中勾勒郭圣通的相貌,却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一位女子,稚气未脱,仿佛还是个年幼的孩子,偏又不时的流露出成熟少妇独有的妩媚。
我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心里如同翻江倒海般全然不知是何滋味。
她的眼里似乎只瞧见刘秀一人,水汪汪的凤目中盛满柔情笑意,莲步轻移,走得近了些,她目光一移,定格在我身上。
笑容微愣,脚步停住,就这么痴痴的,我与她隔着两丈多远的距离互相打量着。说不上敌视,只是感觉莫名的悲伤,莫名的压抑,我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有只手正死死的掐着我的脖子,令我无法透过气来。
麾衣紧裹,即便我刻意想假装眼瞎,也无法彻底无视掉那双雪玉般的小手覆盖下,已明显微微隆起的小腹。她似有所觉,脸上微微露出赧颜之色,慢慢的弯下身子,敛衽向我盈盈拜倒:“妾圣通拜见阴姐姐。”
眼前是的景物是深黑色的,深黑色的夜空,深黑色的宫殿,深黑色的人影,我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东西了,四周没有光明,一切都陷入了无尽的黑暗。黑暗中我能感觉到郭圣通正在向我下跪,仅存的那丝理智告诉我,我应该克制住自己的颤栗,伸手将她扶起来,然而我动不了。
我全身僵硬,胸中燃烧的是那股热辣辣的酒气,混着我无法哭泣发泄的泪水,一并压在了心里。
“郭贵人不必多礼了。”身边那个温柔的声音却在此时响了起来,钻入我的耳朵里,陡然间变得异常的刺耳。
我木讷的瞪着眼睛,深黑色的影子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色彩重新回到我的瞳孔之中,刘秀正伸手挡住欲跪的郭圣通,顺势将她搀扶起来。从前那个温柔如水的笑容此刻正如昨般清晰的印在那张熟悉的脸上,只是不再是对着我这般温存微笑
心里刹那间像是被彻底掏空了,空荡荡的,什么都没再剩下。
“谢陛下。”她莞尔一笑,盈盈起身,身侧紧随的侍女急忙小心翼翼的扶稳她。“阴姐姐一路辛苦,今日适逢腊日,是以宫中备起傩舞,驱邪避恶,也算是为阴姐姐洗尘。”
我勉强一笑,脑中一片空白,已不知道该如何接她的话。恰在这时,边上突然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嚷:“娘娘――”
郭圣通闻声回头,大喜道:“怎么彊儿也来了?”
一个长相俊逸的少年抱了名不满周岁的娃娃,匆匆赶来,不等郭圣通伸手去接那孩子,已主动快速递将过去。
“娘娘”孩子生得虎头虎脑,肉鼓鼓的脸上小嘴咧开,露出四颗小小的门牙。孩子五官周正,眉眼长得竟有几分酷似刘縯。他口齿尚不清楚,扑进郭圣通怀里后,嘴里嘟哝着不知说了什么,小手揪着她的衣襟低头便想张嘴去咬。
“彊儿小乖乖”郭圣通笑着轻轻掰开他的小手“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呢?”
“臣况,拜见陛下!阴贵人!”那少年忽然跪下,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
刘秀并未阻止,坦然受了他的礼,我已是僵化如石,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于是也跟着莫名其妙的受了他的礼。
少年起身,目色清纯,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孔,与郭圣通竟有六七分相似。我心有所悟,愈发感到一片凄凉,短短片刻工夫,犹如天上人间,果然是一个不落的把该见的全都见了个遍。
不清楚是否自己眼花,还是受到心理作用的影响,少年起身之时,目光似有心,若无意的掠过我,秋风霁月般清明的眼神倏地一变,唇角上扬勾勒出的那抹看似柔和的微笑,忽然像极了恶魔的笑脸,狰狞恐怖。
我莫名的打了个冷颤,正在彷徨之际,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草民兴拜见陛下!拜见郭贵人!阴贵人!郭侍郎!”
我一震,缓缓回首,发现阴兴正恭恭敬敬的伏地跪拜。
刘秀赐了阴兴平身,尾随阴兴之后,原先津津有味的在观看傩舞的众大臣纷纷聚拢过来,一时将冷清的角落搞得异常热闹起来。
那些大臣只少数一部分我不认得,多数人不是跟随刘秀北上征战的旧部,便是昔日雒阳旧识。这些人见了我,皆是一副欣喜之容,白天在殿堂上还算守些规矩,此时却纷纷按捺不住围住了我,嘘长问短。
冯异亦在这群人中,只是他性情淡漠,仍是喜欢撇开热闹,一人窝在无人的僻静树下,不知在想什么心事。马武仍是那副飞扬跳脱的样子,朱祜、邓晨、李通一个接一个的熟人跟我寒暄,渐渐的我把心中的悲哀冲淡,僵硬的四肢活络开来,终于勉强能与这些旧友说笑上几句。
不远处,阴兴与郭况闲闲的叙着话,两个人皆是一副客套有礼的模样,看似亲热,实则浮于表面,假得不能再假。没一会儿,阴兴与郭况分手,然后漫不经心的往我身边踱来。
“贵人也不多披件衣裳,夜冷。”他沉着脸,似怒还嗔。
我嘘了口气,口中喷出淡淡白雾:“多谢。”他应该能够明白我所谢为何,刚才若非他及时援手,只怕我非当场被郭家姐弟弄疯了不可。
“贵人太感情用事了,以往大哥常赞你有勇有谋,却不知今日的雄才韬略都用在了何处?”他姿态摆得甚为谦恭,外人看来不过姐弟叙话,并无不妥,谁也不会料到他那张刀子嘴,犀利得一点都不给人留下余地。
对于他刀子嘴豆腐心的态度,我早见怪不怪:“大哥在哪?”
“宫外。”
“他没进宫?”
阴兴没有立即回答,嗯哼两声,瓮声瓮气的说:“郭主未现,何需着急见大哥?”
我猛地一懔,郭主――郭圣通之母,真定王刘扬的妹妹!
阴兴冷冷一笑:“看来贵人还需要多用点脑子,总是这样的话,也太不叫人省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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