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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尘封的服务器(第1页)

第一章尘封的服务器

江城八月的暑气像块浸透了汗水的绒布,即便钻进理工大学机械工程学院实验室的窗缝,也被老旧空调吐出的、裹着铁锈味的凉风揉成了黏腻的絮状物。空气里浮动的机油味早已凝成半透明的油膏,混着金属切削液的冷涩,在锈蚀的管道里打着旋儿,最终沉淀在实验台的每个角落——那里散落着断了头的螺丝刀、氧化发黑的焊锡丝,还有一台蜷缩在阴影里的服务器,像头被遗忘在地质层里的古生物遗骸。

陆云站在台前,黑框眼镜滑到了鼻尖,他却没抬手去扶。镜片后那双总带着倦意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眼前的“NetStar-2000”。这台诞生于世纪之交的服务器,外壳是磨砂处理的冷轧钢板,如今却布满了交错的划痕,深的地方露出银灰色的底材,浅的则像被指甲反复摩挲过的旧书脊,每一道都是被数据流冲刷过的河床。棱角处的烤漆早已成片剥落,裸露出的镀锌层布满麻点,像是考古现场暴露在外的骨殖,被岁月啃噬得坑坑洼洼。它斜斜地倚着实验台的边缘,硬盘指示灯是死透的黑,散热孔里堵着的积灰结成了棉絮状的漩涡,那是风扇停转后,时间凝固的指纹。

“还在跟这铁疙瘩较劲?”赵伟的声音撞在金属机箱上,弹回来时带着闷响。他一巴掌拍在服务器顶端,惊起的浮尘在斜射进来的夕照里翻涌,像被惊动的萤火虫。

陆云终于扶正眼镜,视线从主板上移开——PCI-X接口的针脚生了层铜绿,像青铜器上的锈斑;DDR内存的金手指氧化成了暗黄色,纹路里卡着的细灰,比宣纸还要薄;IDE线缆的绝缘层硬得像晒干的蛇皮,轻轻一碰就簌簌掉渣。这些本该是技术迭代的注脚,此刻却在他眼里成了一串密码。他的指尖沿着电容阵列游走,指甲盖里还嵌着昨天修理旧收音机时沾上的碳粉。忽然,指腹触到一处凸起——那是颗鼓胀的电解电容,顶端的十字纹已经裂开,铜制引脚周围的电路板泛着焦黄色,像老照片里晕开的茶渍。陆云的呼吸顿了顿,他能想象出五年前某个深夜,这颗电容如何在电流的冲击下慢慢膨胀,最终撑裂外壳,像颗熟透后爆开的浆果。

“我说,拆俩能用的零件交差得了。”赵伟弯腰瞥了眼机箱内部,嗤笑一声,“现在矿老板都嫌这玩意费电,你还指望它能开机?”

陆云没应声。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用回形针弯成的跳线工具,绝缘胶带在末端缠了三圈,露出的金属尖像根细小的探针。他翻出泛黄的主板说明书,纸张边缘已经发脆,上面的电路图被人用红笔标注过,笔迹淡得几乎要看不清。他的拇指和食指捏着探针,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在“PowerSW”针脚的焊点上比对了三次,才终于将金属尖抵了上去。起初没有任何动静。实验室里只有窗外梧桐叶的沙沙声,还有赵伟不耐烦的跺脚声。陆云正要收回手,电源模块突然发出一阵嗡鸣——不是正常启动的低吟,而是像被扼住喉咙的困兽发出的嘶吼,夹杂着电感的尖啸。赵伟“哎”了一声,刚要说话,就见服务器正面的备用电池突然亮起一道电弧。那不是普通漏电的银白色,而是深海生物般的幽蓝,细如发丝,却带着灼人的温度。它精准地击中了陆云握着的螺丝刀,瞬间窜上他的指尖。酥麻感顺着神经窜行的速度,比电流本身还要快。陆云感觉虎口处像被烧红的铁丝烫了一下,紧接着,整个手臂的肌肉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视网膜上闪过一串零乱的二进制代码,0和1像萤火虫般飞掠,耳中响起尖锐的鸣响——既像硬盘磁头寻道时的“咔嗒”声,又像老式电话线路里的杂音。他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鼻腔里灌满了臭氧与烧焦塑料的混合气味,呛得他猛地咳嗽起来。

第一章尘封的服务器

“卧槽!”赵伟的惊呼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陆云感觉自己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后腰撞在实验台上,接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下意识地甩开螺丝刀,那东西“当啷”一声砸在水泥地上,弹起的火星与服务器里最后的电弧同时熄灭。实验室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的压缩机还在断断续续地喘息。

陆云坐在地上,手心火辣辣地疼。他抬起手,借着夕照看见掌心有块不规则的红痕,边缘像被电磁干扰过的波形,恰好与螺丝刀的金属头吻合。他甩了甩手腕,麻木感却没散去,反而顺着手臂往上爬,直到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你没事吧?”赵伟蹲下来,伸手要拉他,“这破玩意真漏电,赶紧扔了得了。”陆云没接他的手,自己撑着实验台站起来。他盯着那台彻底沉寂的服务器,硬盘指示灯依旧是黑的,电源模块再也没发出一点声响。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机箱内部还有余温——不是电流产生的热,而是像某种活物刚刚离开时留下的温度。

“没事。”他哑着嗓子说,“可能是电容爆了。”赵伟撇撇嘴:“行吧,你爱折腾就折腾。网吧那边都催了,我先走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真别跟这古董较劲了,毕设不行我帮你找选题。”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后,实验室里只剩下陆云一个人。他弯腰捡起螺丝刀,金属杆上还留着淡淡的焦痕。他重新凑近服务器,掀开机箱盖——CMOS电池的外壳已经凹陷,电解液渗出的结晶在电路板上形成了细密的纹路,像某种神秘的星图。他用指尖碰了碰电池,意料之外地感到一丝微弱的麻痒。那不是静电。陆云皱起眉,他学了四年机械工程,对电流的触感再熟悉不过。这是一种持续的、微弱的电势差,像一颗埋在尘埃里的种子,还没彻底死去。他收拾好工具,将主板说明书塞回抽屉。正要关灯时,耳中突然响起一阵极轻微的蜂鸣——频率稳定,像实验室里那台示波器的待机信号。可他清楚地记得,半小时前为了腾地方,他亲手拔掉了示波器的电源。陆云猛地回头,实验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夕照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阴影。那蜂鸣声却越来越清晰,仿佛是从他自己的头骨里发出来的。他摸了摸太阳穴,掌心的灼痕还在发烫,而那台“NetStar-2000”静静地躺在角落里,像个沉默的见证者。他不知道的是,在电弧窜过指尖的那0。1秒里,服务器EEPROM中存储的最后一段数据,已经借着生物电信号的通路,钻进了他的神经中枢。那是一段来自2020年的意识碎片,裹着未完成的代码与实验室事故的余温,像颗被时间遗忘的火种,落在了他大脑的海马体深处。关灯的瞬间,陆云瞥见服务器的硬盘接口处,有一丝转瞬即逝的微光。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只有无边的黑暗。窗外的梧桐叶又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诵读着一串二进制代码,在寂静的实验室里,缓缓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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