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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山区,晨雾还没散尽,就被梯田里的绿意染透了。
王大爷扛着锄头站在田埂上,盯着脚边那个银灰色的铁盒子——这是村里刚推广的智能水肥系统,方方正正的机身,上面嵌着块显示屏,侧面伸出两根水管,像长了两条细腿。村干部说这东西好,对着它说话就能浇水施肥,比以前雇人省一半力气。可王大爷对着它喊了三分钟,喉咙都干了,系统的显示屏还是亮着“请用普通话指令”的白色字样,连个反应都没有。
“俺说的不是话?”王大爷皱着眉头,往手心啐了口唾沫,又对着系统喊,“浇水!给俺这二分地浇点水!”他的枣庄方言带着硬邦邦的调子,“浇”字咬得重,“水”字拖得长,可系统的指示灯只是闪了闪,依旧没动静。旁边的李婶凑过来,也试着喊:“上点肥呗?玉米该耩肥了!”“耩肥”是当地话,指往垄沟里撒肥,系统照样没反应,显示屏上的字像在嘲笑似的,还是那行“请用普通话指令”。
“这洋玩意儿听不懂咱的话,要它干啥?”王大爷把锄头往田埂上一戳,蹲下身摸了摸系统的机身,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更烦躁了。晨雾里传来脚步声,老吴带着研发组的小林和小张扛着设备走过来,裤脚沾着泥点,鞋面上还挂着草籽——他们从县城开车来,走了半个钟头的山路,裤腿都被露水打湿了。
“王大爷,咋不试试?”老吴笑着递过去一瓶矿泉水,瓶盖已经拧开了。他是智能水肥系统的研发负责人,头发里掺着几根白丝,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山区的尘土,一看就是跑惯了田间地头的。
王大爷接过水,猛灌了一口,指着系统抱怨:“试了!喊破嗓子都没用!它只认‘洋话’(普通话),俺们这老骨头,说了一辈子方言,哪会说那玩意儿?你听,俺说‘浇水’,它听不懂;李婶说‘耩肥’,它还是听不懂,这不白费功夫嘛!”
老吴蹲下身,按下系统的调试键,显示屏跳转到指令记录界面,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浇谁”“缴水”“上肥”“讲肥”——都是王大爷和李婶的方言发音被系统误识别的结果。他皱了皱眉,转头对小林说:“之前在实验室测试时,只考虑了普通话和常见方言,没料到山区的方言这么特殊,很多词都是本地独有的。”
小林拿出笔记本,飞快地记下“浇水=浇地放水”“施肥=上肥耩肥”,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晨雾里格外清晰。“吴工,要不咱们把山区的方言都录进去?让系统能识别这些本地话。”
老吴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远处的山村——青瓦屋顶在雾里若隐若现,田埂上的老农们三三两两站着,都在好奇地打量着智能系统,眼里有期待,也有困惑。“得跑遍周边的山区县,把每地方言都录全了,不然这系统在山里根本用不起来。”
第二天一早,老吴带着研发组就出发了。他们的车沿着盘山公路走,路面坑坑洼洼,车轮碾过碎石子发出“嘎吱”的响声,像在啃咬着山路。第一站是枣庄山亭区,这里的方言硬气,尾音总带着“呗”“咧”的语气词;第二站是临沂平邑县,方言软绵,“水”念“匪”,“肥”念“匪”,不仔细听根本分不清;第三站是菏泽郓城县,方言里掺着古音,“灌溉”叫“洇地”,“施肥”叫“耩肥”,连当地年轻人都得反应一会儿才能明白。
每到一个村子,老吴都会先找村里的老支书,再请几个说话清楚的老农来录方言。王家庄的王老汉被请去录“浇水”的指令,他对着录音设备喊了五遍才过关——第一遍太急,“浇地”说成了“浇蒂”;第二遍声音太小,设备没录清;第三遍他紧张得忘了词,站在那里搓着手笑;直到第五遍,老吴递给他一杯热茶,说“大爷您别慌,就跟平常喊您家孙子回家吃饭似的”,他才放松下来,用最自然的语气喊出“浇地喽,给俺那三分玉米地浇点水”,录音设备的绿灯终于亮了。
录方言的半个月里,研发组的鞋磨破了两双,小张的脚底起了水泡,走路一瘸一拐;小林的笔记本记满了三本,上面画满了方言发音的音标,还贴着不同村子的地理位置标签;老吴的嗓子哑了,每天揣着润喉糖,却还是坚持亲自跟老农沟通——他怕年轻的组员听不懂方言里的细微差别,漏了关键的指令词。
有次在菏泽曹县,一位老农对着设备喊“洇地”,系统录进去后,小林在旁边标注“洇地=灌溉”,老农却摆了摆手:“不对不对,‘洇地’是慢慢浇,让水顺着垄沟渗到根儿上,不是‘灌溉’那种大水漫灌。”老吴立刻让小张重新录,还在笔记本上特意注明“洇地:慢灌、渗灌,适用于玉米拔节期”,生怕后期编程时理解错了意思。
好不容易把二十多种方言都录完,研发组回到县城的临时实验室,连夜把方言数据导入系统。可测试时,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有些方言词汇太生僻,系统识别准确率不到三成。比如枣庄方言里的“耩肥”,系统总识别成“讲费”;临沂方言的“洇地”,总被当成“因地”;最麻烦的是菏泽方言的“耪地”(松土后施肥),系统直接显示“未识别指令”。
小张盯着电脑屏幕,急得抓头发:“这咋办?咱们录了这么多,还是识别不准,总不能让老农们改说普通话吧?”小林也皱着眉,手里转着笔,目光落在桌上的方言笔记本上——上面画着老农们说话时的手势,比如喊“浇水”时会指着田埂,喊“上肥”时会做撒东西的动作。
“或许……咱们不用死磕生僻词?”小林突然停下笔,眼睛亮了,“老农们说方言,其实核心是想让系统懂他们的需求,不是要系统精准识别每个方言词。咱们加个‘方言对照表’,把生僻的方言词换成当地常用的口语词,比如‘灌溉’改成‘浇地’,‘施肥’改成‘上肥’,‘耩肥’‘洇地’这些词,也换成老农们天天说的‘撒肥’‘慢浇水’,不就行了?”
老吴眼前一亮,拿起笔记本翻到菏泽那一页:“对!上次曹县的老农说‘洇地’是慢浇,那咱们就把‘洇地’对应成‘慢浇水’,系统识别‘慢浇水’就行;枣庄的‘耩肥’,其实就是‘垄沟撒肥’,换成‘垄沟上肥’,老农们一说,系统就能认出来。”
研发组立刻忙活起来,小林负责整理“方言对照表”,把二十多种方言里的生僻词都换成当地常用的口语;小张负责修改系统程序,把对照表嵌入语音识别模块;老吴则打电话给之前录方言的老农,一一确认替换后的词是不是“顺嘴”——比如问枣庄的王老汉“说‘垄沟上肥’中不中”,王老汉在电话里笑:“中!咋不中?俺们平时就这么说!”
改完的系统送到山区时,正好赶上玉米拔节期,王大爷第一个来试。他对着智能系统喊:“垄沟上肥!给俺这二分地的玉米上点肥!”系统的指示灯“滴”地响了一声,显示屏跳转到“执行中”,侧面的水管慢慢伸出,肥料顺着垄沟均匀地撒下去,颗粒不大不小,正好落在玉米根旁。
“中了!中了!这玩意儿懂俺们的话了!”王大爷拍着手笑,皱纹里的笑意像梯田里的水,满得要溢出来。旁边的李婶也试着喊:“慢浇水!给俺的豆子地慢浇点水!”系统立刻响应,水流变得细而缓,顺着田埂慢慢渗进土里,没像以前那样冲得土块乱飞。
老农们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试指令——“玉米浇地”“豆子上肥”“慢浇棉花地”,每喊一句,系统都能准确执行,显示屏上的指令记录里,全是老农们熟悉的方言口语。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农摸着系统的机身,笑着说:“这机器比俺家小子还懂俺,以后就叫它‘田保姆’吧,帮俺们照看庄稼!”
这话一出口,老农们都跟着喊“田保姆”,笑声在梯田里回荡,惊飞了田埂上的麻雀。正好农业大学的张教授来山区调研,看到这一幕,对着老吴感慨:“你们这哪是做智能系统?是把技术真正揉进了山里的日子,做到了农民的心坎里。科技不是高高在上的‘洋玩意儿’,是能帮农民省事、增产的‘老伙计’,你们做到了。”
老吴看着老农们围着“田保姆”忙碌的身影——王大爷在教年轻的后生用方言喊指令,李婶在给系统擦机身的泥点,小张在旁边记录系统的运行数据——心里暖得像被晒了太阳。晨雾早已散尽,阳光洒在梯田上,绿油油的玉米叶上挂着水珠,反射出细碎的光,“田保姆”的水管还在慢慢浇水,水流过的地方,泥土里冒出淡淡的水汽,像在孕育着丰收的希望。
王大爷突然喊住老吴,递过来一个刚摘的玉米棒子:“老吴,你尝尝,这是去年用老法子种的,今年有了‘田保姆’,俺们的玉米肯定比这还大!”老吴接过玉米,玉米粒饱满得能挤出浆来,咬一口,甜津津的,带着山区泥土的清香。
他知道,这个“方言难题”的解决,不只是智能系统的一次升级,更是科技落地的一次“弯腰”——弯下腰听农民的话,弯下腰懂农民的需求,才能让冰冷的机器,变成带着温度的“田保姆”,变成山区里最贴心的丰收伙伴。夕阳西下时,“田保姆”的指示灯还在梯田里闪着,像一颗落在田间的星星,照亮了老农们的笑脸,也照亮了科技扎根乡土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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