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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灵和冯不羁对着谭云山的后脑勺,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彼此面面相觑。刚听完一个梦,又来一个梦,这谭府还真像个莲蓬,剥两下,就掉出来个故事。
“那天一早,娘就把我叫过去,说我在府里闷太久了,该出去透透气,正好又是过节,玩一天晚上回来还能看灯吃点心……”
谭云山的书实在太多,找着找着,他就到了书格后面,这下既灵和冯不羁连他的后脑勺都看不到了,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从书格背面那边传过来,不知是不是密密麻麻的书籍太严实,隔得声音有些发闷。
“我很高兴,因为出去玩一天,就意味着可以坐马车去城外,运气好一点,还可以说动陪我出去的丫鬟小厮们放我下护城河里耍……”
“我记得特别清楚,娘那次派来陪我的是她最贴身的丫鬟,人人都叫她翠姐,可她却总是喜欢穿一身黄裙子,所以我打算趁那次机会问问她,为什么不穿翠色裙子呢……”
“但后来一出去,我就忘了。因为马车没去城郊,而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山上。那里有点冷,但漫山红叶,明明地上落了厚厚一层,树枝上却还是满满火红,美若仙境,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树叶可以是红色的,还有很多我没见过的鸟在枝头上叫,一下马车我就玩疯了……”
“可惜赶了太长的路,没玩多久天就要黑了,我很想继续玩,可是还记得娘说晚上回家能看灯吃点心,所以挣扎了一下,还是和翠姐说我想回家。对于当时的我,真的是很不容易才下了决心的……”
“翠姐一口就答应了,然后让我在原地等,她去叫马车过来……”
既灵起初还听得津津有味,因为不知是不是陷入儿时回忆太深,谭云山时不时会在叙述中流露出孩童语气,煞是可爱。可听着听着,就觉出不对来,等听到谭云山说翠姐让他等着,她的一颗心也跟着忐忑起来。
然而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她的忐忑是那样无力……
“我乖乖站在原地等,可是很奇怪,直到天黑,翠姐都没有再回来。我有点害怕,开始喊她,每喊一句,都有我自己的回音,但就是没有翠姐的。”
谭云山已经找到了他想找的书,优哉地踱步回来,见既灵和冯不羁都一脸凝重,忍俊不禁:“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少废话,”冯不羁口气很冲,像是对什么人攒着怒气,却又无从发泄,“后来呢!”
粗心如冯不羁都嗅出其中不对,何况既灵。
但她不忍心问,只仔细看着谭云山的眼睛,想从那平静的眸子里窥见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实心绪。
“后来啊,”谭云山笑了,浅浅笑意一直从嘴角盈到眼底,声音也柔软下来,带上一丝顽皮,“后来太冷了,我就索性躺下来用树叶盖在身上,别说,还真挺暖和的。然后我就看天,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是满月,月亮又大又圆,玉盘似的,我一边看就一边想,那上面会不会住着神仙……”
“再后来呢?”既灵真的忍不住了,她希望谭云山一口气说完,别这样不疾不徐仿佛倾诉什么美好回忆似的,他云淡风轻,却让听的人心疼,不是心疼这会儿的他,是心疼六岁的那个小小的谭云山。
“再后来我就睡着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谭府我自己的床榻之上。”谭云山耸耸肩,语气蓦地轻快起来,显然后面再没什么可供回味的记忆,“他们说我染了风寒,一整天都在床上迷迷糊糊,我说没有,我去了山上,看了红叶,他们说那不是真的,是梦。”
既灵怔住,已经不知道什么是虚什么是实了,愣愣地问:“所以呢,真的是梦吗?”
谭云山不语,而是绕过既灵和冯不羁,坐到自己的桌案后面,把刚刚找到的书卷放到桌案之上。
那书卷一看便知有年头了,封皮残破,纸页边缘也已粗糙,但显然被某些平整的物件或者其他书卷压了许久,故页间几无缝隙,就这样放在桌案上,像块发黄的板子。
谭云山开始轻轻翻动书卷,一页一页,不疾不徐。
他翻得认真而温柔,低垂的眉眼似带有某种平静的力量,既灵和冯不羁竟也就这样耐心下来,安静等待。
终于,谭云山的动作在某页停住,下一刻,他捏着已经翻过的纸页将书卷就这样敞开着提起来,没等他轻抖,一片紫黑色的东西便从页间落了下来。
那是一片薄薄的彻底干了的树叶,颜色紫红泛黑,边缘形状奇特,许是因在书里夹得太久的缘故,水分殆尽,叶面上脉络分明。
“奇怪,我夹进来的时候明明是红彤彤的,就像火。”谭云山疑惑皱眉,自言自语地咕哝。
树叶很轻,落到桌案悄无声息,却砸得既灵心里发疼。
“在我鞋底下沾着,谁都没发现。”谭云山重新抬起头,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那个带着童真顽皮的谭云山恍若幻觉,桌案后的仍是懒懒散散的谭家二少,“他们说是梦,我就相信那是梦,所以把叶子夹进来之后,我就再没翻过这本书,时间一长,几乎要忘了。”
“忘个屁!”冯不羁没好气地瞪他,“真忘了你能这么干脆利落带我们来书房?这么快找到压了十几年的书?你连丫鬟穿什么颜色裙子都记得一清二楚!”
谭云山乐,放下书卷,无辜摊手:“头脑太灵光不是我的错。”
冯不羁嗤之以鼻,刚攒起来的一点同情都要被这位少爷给吹散了:“还记得什么陈年旧事,你敢不敢一口气都说清楚,别让我和既灵跟傻子似的瞎猜。”
谭云山歪头沉思片刻,竟真一桩桩一件件数起来——
“隔壁陈家少爷说我刚出生的时候就被滴血验亲过,验过了确实是我爹的种才被抱回谭家的,当然他也是听他爹说的,真假存疑……”
“府里上了年纪的下人说谭夫人……算了,怪别扭的,还是继续叫娘吧,说娘除了从始至终都不同意我爹纳妾外,最初也根本不想接纳我进门,是谭老夫人,就是祖母坚持,毕竟谭家几代都没有第二个男丁了,娘才同意接纳我进谭家,当然由于也是据说,不排除有人乱嚼舌头,故继续存疑……”
“你们俩别瞪眼睛,最后一件确有其事了,我记得很清楚,就是从六岁开始吧,因为大概能看出模样了,但很不凑巧模样又和我爹不太像,听说也不像我亲娘,所以祖母就不太喜欢我了,好几次都问我要不要改名啊,别排‘世’了,直接叫云山才好听。后来中秋节一过,我就真的被改了名字,当时我还害怕了很久,特别后悔没早点答应,结果改也改了,还落了个不听话的罪名。”
谭云山说完了,冯不羁听愣了。
他只是随口一问,哪想过谭云山居然真的记住这么多。他下意识看向既灵,总觉得要找个一起惊着的“难友”才安心:“你……怎么看,那些据说啊听说啊,有几分可信?”
“我信。”既灵几乎毫不犹豫点头。
这个名叫槐城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任何秘密,所谓的“据说”不过是把“确有其事”披上一层朦胧的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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