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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莫问前程路几重敢教群芳列朝班权谋线女学（第2页）

进忠惶遽再叩，血迹漫漶砖面，颤声禀道：“奴才万死！奴才甫至翊坤宫宣旨，皇后娘娘闻谕……雷霆震怒。斥奴才‘阉狗秽物’，竟……竟掼玉如意直击奴才面门！奴才稍拭血迹，以为洁净，又恐迟误复旨，故……故未及揽镜自照，便以此污秽之躯，冒死前来！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皇上听罢，怒意益炽：“堂堂国母，竟效村野泼妇之行！对御前近侍辄施毒手，其心性之狂悖、举止之失仪，可谓罄竹难书！视宫规若弁髦，轻朕颜如敝履，更兼咒诅皇嗣、心怀怨望，桩桩件件，安得堪配中宫之位？！”

“传宫正司女官！即刻赴翊坤宫，褫其凤冠簪珥，掌颊五十！敕令皇后跪于孝贤皇后神主前，焚香诵经，恭抄《女诫》百遍！朕要她字字刻骨！于明日寅时漏尽更残前，抄本必呈御前！卯初时分，亲至永寿宫！倘有半分差池……前愆今咎，朕当与她，一并清算！”

魏嬿婉强支娇躯，语带惊忧，柔声进言：“皇上息怒，龙体为重。”她眸光流转，落于阶下俯伏的进忠，盈满‘不忍’与‘愧怍’，“此番……进忠公公着实遭罪了。”

继而柳眉微蹙，似不忍卒睹其满面血污，续道：“再者……公公血痕满面，奔走宫闱，若教无知宫嫔窥见，徒生惊怖，流言四起，有扰宫闱清宁，亦是大为不妥。伏乞皇上，且传太医，着即为公公清理创口，敷药裹伤，止血愈创，方为妥当。”

皇上胸中怒意稍霁，略一颔首，沉声道：“贵妃所虑周详，允。小顺子，速传太医！”

“奴才叩谢皇上天恩！谢贵妃娘娘垂怜体恤！”进忠复以额触地。

魏嬿婉眸中慧光流转，略作沉吟，俄而乘势而进，值皇上眷顾方殷之际，婉声道：“皇上既垂询宫正司之务，臣妾愚钝，心中偶有一得之愚，思之久矣，未敢轻渎天听。今冒昧陈情，伏望圣鉴。”

皇上莞尔，徐步至其榻前，抚其柔荑：“爱妃素具慧心，既有良谟，但奏无妨。”

“谢皇上恩典。”魏嬿婉恭谨垂首，方从容陈奏：“臣妾所虑者，乃本朝女官遴选之制。现行之规，女官多拔擢于宫娥，固有旧例可循，然其弊有三：其一，根基未厚，威仪难立。宫娥出身寒微，纵勤勉慧敏，然未通经史，不谙典章。骤膺重任，掌刑名、理文书、导礼仪，恐才力不济，易生纰缪，有损宫规森严。且其识见多拘于琐务，难堪统御之任。”

“其二，擢拔无凭，私弊易生。女官之选，多倚主位或中官举荐。虽云察德，然好恶难均。若无明章考绩、公心铨衡，则贤者或湮没下寮，佞者反夤缘得进，久之非惟宫务隳颓，更恐党比丛生，有伤内廷清晏。”

“其三，前程困囿，才志空埋。女官纵居高位，终身困守掖庭。满腹才学，仅付内帏；济世襟怀，空随岁华。此非徒屈才，亦令天下才媛望宫门而却步，视女史如桎梏。国朝育才维艰，岂忍明珠投暗？”

“臣妾愚见，欲革积弊，当效古制而益善之，特开‘女学士之选’：一，广辟才源，采选四方。敕令州县举荐良家淑媛，勿拘门第，惟重德才。年及笄者，通文墨、娴礼法、性行端方，皆许应试。此承前代遗意，然弃其专尚容华之陋，而取其才德之实。”

“二，设学育才，以固根本。于内廷或京畿专设‘尚文馆’，入选者授以经史、律令、宫规、算数、文牍乃至岐黄之术。肄业数载，严加考课。优者方授职司，依才分隶六尚诸司，或典簿册，或司训导，或理庶务，各展其长。此参唐宋女教之成法，而拓其规模，精其课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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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明定品秩，内外贯通。女学士出身之官，宜比照外廷命官，定其品阶俸禄。其卓异者，非但可掌宫闱机要，亦可奉特旨协理宫外宗室女学、慈幼恤嫠诸务，或为帝女师保，导以正道。更可仿古设‘内起居郎’，择博学端谨者充任，专录后妃懿行、宫省要政，备修国史，亦使芳规永着汗青。如此，则才媛有晋身之阶，抱负得酬，自当戮力王事。”

“四，严行考成，赏罚以公。女官之黜陟，当以实绩、德操、学识为绳墨，岁有常考。由宫正司会同中宫、翰林学士共议，奏请宸断。有功必旌，有过必惩，庸者汰，能者进。则贤路廓清，私谒自绝。”

“此举非独为肃清宫掖。实乃为国储秀，为巾帼立范！深闺之内，岂乏咏絮之才？使其才学光耀紫庭，德教流惠闾阎，既彰圣朝教化之盛、用人之明，更可风励天下女子向学慕义，知闺阁亦能凭才德立身、报效君国。此实移风易俗、垂裕后世之良策也。臣妾管窥之见，伏惟圣裁。”

皇上听罢，沉吟半晌，方道：“爱妃心系教化，其志可嘉。然…朕所虑者，一则耗费钱粮、二则恐引物议。”

“自古男主外，女主内，乾坤定序，阴阳各安其分，此乃天道人伦！若使女子皆弃针黹而竞笔墨，离庖厨而趋公门，汲汲于功名前程，与男子争锋于学途宦海……长此以往，内闱谁守？子嗣谁教？家国根基，岂非动摇？此非教化，实乃‘启僭越之渐，乱纲常之源’！爱妃……慎之！”

魏嬿婉遭此雷霆之诘，洞悉已犯大忌。然其非但无惧，反深吸一气，眸光如电，澄明如鉴：“皇上圣虑如渊，臣妾拜服！皇上所忧‘本末’、‘纲常’，实乃治国安邦之根基，臣妾岂敢有丝毫轻慢？然则，臣妾今日所请，非为‘颠倒阴阳’，实为‘固本培元’！其深意，正在于匡扶皇上所珍视之‘本’——家国之本、教化之本、忠孝之本！”

“兴女学，非使女子‘弃内务’，乃令其‘善内务而明大义’！皇上试想，若为母者只知柴米油盐，不明诗书礼仪，不晓家国大义，其所育之子，纵使聪慧，其眼界、胸襟、德行，能达何等境界？《易》云：‘蒙以养正，圣功也。’蒙养之正，首在母教！女子读书明理，非为抛家舍业，恰是令其于相夫教子、主持中馈之时，能明是非、知进退、懂忠孝、识大体！如此，则家教端方，子弟自幼耳濡目染忠君爱国之道，此非动摇根基，实为铸就磐石之基！皇上欲得忠臣良将于朝堂，岂能不求贤母于闾巷？”

“所谓‘前程’，非指与男子争朝堂之位，乃予其才学‘有用武之地’与‘体面立身之资’！臣妾前请宫内女学士之制，正为此设。然皇上圣明烛照，此制之利，岂可独惠宫闱？当推而广之，泽被天下！”

“臣妾斗胆再进一言：欲正教化之本，除内廷设‘尚文馆’外，更当于州府郡县，广设‘崇文女塾’！”

“此书院之设，其旨有三：其一，‘明理’。授女子《女诫》《内则》等规范之外，更当增读简易经史、历代贤后妃传、孝悌忠信故事、乃至基础算学、岐黄、农桑常识。使其知礼守法，亦通晓事理，不为愚昧所囿。”

“其二，‘传技’：精研纺织、刺绣、园艺、庖厨、理家、记账等女子本业技艺。非为禁锢，乃令其持家更裕，谋生有术，以‘技’养‘德’，以‘能’立‘身’。”

“其三，‘立范’：延请宫中退役之德才兼备女官、地方贤媛、乃至德劭年高之命妇，担任讲席或名誉山长。以其身行言教，为地方女子树立‘才德兼备’之典范。”

“书院前程，内外相济：优者可荐。譬如，地方书院中才德超群者，经考核，可荐入京师‘尚文馆’深造，备选宫廷女官。此乃民间女子最高之荣显出路！”

“中才可用：学成归乡者，可受聘为地方新设女塾之师、官办慈幼局、恤嫠所之执事、或为乡绅大户之闺阁西席。此皆体面、安稳且不违‘女主内’之正道营生。”

“普惠乡梓：纵使寻常结业女子，因其明理善持家，亦必成乡里称羡之贤妇良母。其家道昌隆，子弟向学，不正是皇上教化大行、民风归厚之明证？”

“此制之妙，在于‘名正言顺’、‘各得其所’。于朝廷，得宫闱才媛、地方女师表率，稳固教化，间接培育忠良；于男子，得贤内助理家育子，无后顾之忧，可专心外务；于女子，得明理增慧、精进技艺、更有‘尚文馆’与地方教职此等光耀门楣、不逾礼法之‘前程’；于百姓，见女儿读书能得实在好处，譬如，好姻缘、好营生、家族声誉，且所学不悖伦常，自然乐从！”

“至于耗费钱粮，”魏嬿婉语气转为务实，“臣妾亦有浅见：书院营建，可劝谕地方乡绅捐资，朝廷予以旌表；束修膏火，量力收取；寒门才女，可设‘慈幼学田’或由地方义仓补贴；师资本地化，俸禄从简，重在荣誉；且女子明理善持家，勤俭兴户，赋税之源方能稳固丰沛！长远观之，实乃一本万利之政！”

皇上凝睇其面，流连片刻，以指腹轻按眉心，喟然长叹：“爱妃此奏……其心可悯，其情可嘉。诚然，若女子皆能明理持家，于国于民，善莫大焉。然……此制牵涉甚广，非止宫闱，更关天下士林之议、地方钱粮之耗、乃至千年礼俗之变。推行之难，恐非朝夕之功，需得前朝重臣再三廷议，权衡利弊，方有定策。不过——”

皇上语气稍缓，显是做出了让步：“尔前番所奏内廷‘女学士’擢选与‘尚文馆’之设，倒可先行一步，着内务府与礼部详拟条陈，提上日程。权作一个开端罢。”

欲撼积年深固之礼教、兴天下女学，诚非一蹴可就。魏嬿婉深知，今上肯于内廷启此破冰之局，已是莫大之进益。她遂立敛方才激昂之态，眉目微垂，姿态柔顺谦和，极识大体，知机而退：“皇上圣明，非臣妾浅见所能及。此番允准内廷女学士之制，实乃开千古未有之仁政，为天下女子立一楷模，臣妾代后宫姐妹，叩谢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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