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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争死在立春的那天。
天色像是一张阴霾霾的破旧渔网,纷纷扬扬的大雪如一条又一条的银色鱼苗,空茫茫地从中漏下。
“嘀嘀嘀——”
柏油马路间密密麻麻的车辆响起刺耳的尖叫。
静静矗立在城市边缘、融在阴沉沉天地间的红色十字显出极为惊心动魄的光芒。
沾满雪水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不等司机下车躬身打开车门,一双泛着苍青的修长手腕便用力推开了漆乌的门把手。
穿着薄白毛衫的惨白少年从中飘了出来,缘何要这般说?
实在是对方看上去太过羸弱无助、支离破碎。
削瘦的身形、清俊冷白的脸颊、通红易碎的脆弱眼眶无一不令他看上去像是一张随意被撕烂的白纸。
外面的气温极低,立春下雪,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可少年却像是丝毫察觉不到扑面而来的冷意,他瘦白纤细的脚腕上甚至只穿了一双绵白的拖鞋,就那样跌跌撞撞地朝那猩红的红十字跑去,浑像是着了魔。
厚沉的大雪压在他的头顶、肩侧、眼睫上,有的白如丧幡、摇摇欲坠;有的化作晶莹的水珠滚落而下,一道道湿润的雪水仿若风雪替少年哭出的泪水。
江让的脸已经冻得青白了,隐约蓝色的青筋涨在眼窝处,像是深水中探出的黏腻触手。
他哆嗦着走进冰冷的医院大厅,苦涩药物的气息扑面而来,便是没有亲自尝过,舌尖仿佛也自发分泌出了津液。
京市重点医院很大,大到四面八方都挤满了人群、道路。
挂号与收费处印着红色的标记,银幽幽的铁栅栏完全裹住了窗台,窗台前站满了挂号看病的灰蒙蒙的人们。
少年茫茫然站在原地,通红的眼眶与过分浅薄的穿着令他看上去不正常极了,眼见眼前走过一个匆匆的男护士,江让抖着手死死拽住对方的胳膊,张了张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男护士手中还拿着药物,显然还有事情要忙,被人莫名拦下,自然着急。
“先生,您还有什么事?我这边很忙,麻烦您松手。”
江让努力张唇,浑身颤抖,艰难地一字一句道:“上午车祸送来的人……”
没等他说完,护士恍然大悟,毕竟今天一上午送来的病人中,只有一起是关于车祸的。
男护士眼神不自觉带上几分隐约的怜悯,他声音放缓道:“你是那位的家属吧?去一层左边尽头那间吧。”
江让当即便往左边混混沌沌地走过去。
头顶的灯光越来越暗,一直到走廊的尽头,少年才愣愣地看着白瓷墙上森绿的标识牌。
太平间。
从少年的角度往内看,恰好能看到白色被单下躺着隆起的男人。
男人双目紧闭,脖子以一种不自然的状态陷入白色床单之中,露出来的仅有一个尚且算得上完好无损的头颅。
他依然如往日一般沉默、俊朗、皮肤白皙,可此时的他又实在太过死寂,惨白的脸安详地沉眠着,白灰的眼窝微微深陷,唇色泛着死鱼般的白。
江让有一瞬间的头晕目眩,穿堂风混着细雪掌掴般地扇在他的面颊上,很冷、却又不得清醒。
少年死死睁大眼睛盯着白布下的男人,他怎么也想不通,除夕那日仍历历在目,不过六日、仅仅六日,陪伴他二十年的哥哥怎么就成了一具死气沉沉、不会开口说话的尸体了呢?
江让甚至疑心自己正身处一场难以醒来的梦魇中,如果是梦魇,只要醒过来就好了,只要醒过来,哥哥就还会笑着喊他‘让宝’,抱着他一起躺在那张狭小却温暖的床上。
面色青白的少年抽搐着面庞,猛得用力咬住舌尖,漆黑的眼球宛若透黑的玻璃珠,毫无生气,颇为悚人。
丝丝铁锈的气息弥散在口腔与鼻息间,江让却觉得还不够,他想要继续用力,却猛得被身边不知何时赶来的段玉成抖着手扣住下颌骨。
唇齿一松,男人却浑身颤抖,沉稳的面容带着几分变了味的惊惧,轻声哄道:“阿让,不能再咬了,你先松口……”
江让被他捏着下颌无法动弹,一双漆黑的眸子逐渐闷了层极端憎恶的水光,脑海中汹涌的恶意如涨潮的海浪般疯狂扑来。
凭什么同样是车祸,他的哥哥死了,这人还能活着呢?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段玉成和段文哲呢?
少年恨得心肝发颤,恨不得呕出一口血来才好。
痛苦的情绪无法纾解,于是,在看到段玉成惊惧的表情后,他便不管不顾地继续撕咬下去,双手更是自残一般地抠挖着,像是恨不得将手骨上的皮肉一片片地削下来,当着这人的面丢给野犬。
男人自然不会允许他伤害自己,他一只手腕索性压在少年唇齿间,哪怕将要被咬得掉了块肉,也死活不肯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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