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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最上级说自力更生（第1页）

1987年春末的省政府机关大楼像座被文件淹没的孤岛，四楼会议室的吊扇在文件堆上方有气无力地旋转，将“为人民服务”的标语吹得七零八落，纸片飘落在李海山的中山装上，盖住了他胸前用各国国旗碎片拼成的补丁——那补丁在省工作组的强光手电下，像极了被啃得残缺不全的国际象棋棋盘。

“同志们，”省工作组组长老周敲了敲面前三寸厚的电报记录，指尖陷进“食物变治”的笔误里，“中央的指示很明确：自力更生。但这个‘变治’嘛……”他的目光扫过会议室里此起彼伏的茶杯，搪瓷缸上“深挖洞，广积粮”的字样在蒸汽中若隐若现，像极了他们此刻模糊不清的思路。最上级的回电躺在文件顶端，八个大字“保持先进典型，自力更生”被红笔圈了又圈，墨迹在纸上晕出毛边，像极了机关食堂永远煮不烂的木薯。

财务科老张突然站起来，手里的算盘珠子哗啦作响：“自力更生好办！让各单位自己养猪种菜，咱们机关大院的草坪改成梯田，种上古巴黑豆和印度咖喱！”他的的确良衬衫口袋里露出半截猪场防疫手册，封面上的猪头像被咖喱粉染过，泛着可疑的橘色。教育局的王科长推了推眼镜，镜片上粘着昨天会议的速记稿：“不对不对，自力更生是让咱们发挥主观能动性，比如——”他神秘地压低声音，“把食堂泔水发酵成沼气，既能做饭又能发电，这叫‘泔水革命’！”

会议室的争论被打字机的“咔嗒”声打断，电报员小王正对着修正液发愁——他刚发现“紧及求援”的笔误，却怎么也涂不掉，白漆覆盖的错误像块疤，长在给市里的传达文件上。“要不……”他怯生生地提议，“就说‘紧及’是‘紧急来得及’的简称？”陈永年突然推门进来，胸前的塑料花补丁又少了两片，据说是被波兰鲱鱼的酸气腐蚀掉的：“同志们，我有个绝妙方案！”他挥舞着从动物园顺来的孔雀羽毛，“把各国剩下的食物重新排列组合，搞个‘自力更生食材魔方’，每面代表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吃一口等于出访一次！”

最上级单位的会议室里，关于“食物变治”的讨论已持续两小时。烟灰缸里的烟头堆成了小塔，熏得新任秘书小李直咳嗽。“变治，”司长敲了敲电报，“应该是指食物变质后的治理办法，比如……”他突然看见窗外的机关食堂，厨师正在往泔水桶里倒木屑红烧肉，灵光一闪，“建立变质食物再利用机制，这很符合自力更生精神！”众人纷纷点头，却没人注意到“变治”其实是“变质”的笔误，就像没人注意到食堂的泔水桶早已成为这场荒诞剧的核心道具。

省政府的传达文件在黄昏时分印发，牛皮纸袋上印着“绝密?自力更生专项”，封口处的火漆印歪歪扭扭，像极了赵师傅在后厨画的革命标语。李海山捧着文件，感觉比抱着整箱波兰鲱鱼罐头还沉，第三颗纽扣的空缺处漏进凉风，吹得他胸前的“为人民服务”残字直晃——那是张大姐用木薯淀粉粘的，此刻正往下掉渣，像极了他们即将崩塌的接待体系。

“老李，”老周拍了拍他的肩膀，袖口蹭到文件上的“泔水沼气发电”方案，“中央要的是典型，不是真相。明天召开全省视频会议，你负责讲讲‘自力更生自助餐的三十六种变法’。”李海山看着老周胸前的“改革先锋”徽章——那是从他这儿借的，别针还带着他皮肤的温度，突然想起赵师傅说的话：“咱们这食堂，早成了给外人看的皮影戏，肉是假的，汤是假的，连泔水都是调过味的。”

机关食堂后厨，赵师傅正对着最后三只猕猴发愁。铁丝笼里的猴子抓着苏联黑面包渣，对着他胸前的“为人民服务”补丁龇牙。“看什么看？”他抄起炒勺，刀疤脸在灯光下像块发馊的豆干，“明天你们就是‘热带雨林自力更生猴排’，连毛带骨都得给我炸得金黄！”学徒小王在旁摆弄从欧洲代表团扣下的奶酪，把它切成锤子镰刀形状，准备摆在猴排旁边：“师傅，这叫‘无产阶级奶酷拼盘’，象征工农联合！”

最上级单位的打字室里，小孙终于校正好电报错漏，却在结尾多加了句“严禁铺张浪费，泔水必须二次利用”——他不知道，这句话将让机关食堂的泔水桶迎来最辉煌的时刻，成为各国代表团必参观的“自力更生示范点”。而此刻的省政府大院，广播里正播放《自力更生就是好》的改编歌曲，跑调的旋律混着厨房飘来的怪味，像极了这个时代特有的荒诞交响乐。

深夜的省政府会议室，马建军帮陈永年贴“自力更生成果展”的海报，胶水不小心粘住了“力”字，变成“自更生”，倒像是对这场闹剧的无声讽刺。窗外，王奶奶的漏勺又探进了泔水桶，这次捞起的是欧洲奶酪碎和美洲火鸡羽毛，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像极了《真理报》即将刊登的那张照片——李海山站在“自力更生食材魔方”前，中山装后襟的裂口露出打满补丁的跨栏背心，那些补丁，是用各国代表团留下的塑料花、罐头标签和孔雀羽毛拼成的，在闪光灯下五光十色，却在真实的夜色中，散发着比波兰鲱鱼更浓烈的虚假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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