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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的春节在机关大院的红烧肉香气里摇摇晃晃地来了。食堂门口新贴的“欢度新春”对联被油烟熏得发皱,上联“自助餐里显身手”,下联“改革潮中展宏图”,横批“吃好喝好”,墨迹未干就沾了几滴咖喱油,像极了这个荒诞春节的注脚。
腊月廿八那天,李海山亲自坐镇食堂,宣布春节特供菜单:“同志们!过年就得有过年的样子,咱们的‘锦绣团圆宴’必须体现改革开放的气魄!”他胸前的“改革先锋”徽章歪得厉害,第二颗纽扣依然空缺,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为人民服务”跨栏背心,领口处还沾着去年庆功宴的红烧肉渍。
菜市场里,王奶奶攥着皱巴巴的肉票,看着机关干部们推着装满鱼肉的二八自行车呼啸而过。“啧啧,”她戳了戳身旁卖豆腐的老张,“昨儿个看见教育局的小刘,一人买了五斤排骨,那架势,生怕肉长翅膀飞了!”老张往秤盘上扔了块冻豆腐,冰碴子迸溅到王奶奶布鞋上:“可不咋的?听说机关食堂过年顿顿有红烧肉,咱们老百姓想买块肉,还得托三层关系!”
后厨里,赵师傅对着案板上的冻肉直犯愁。所谓的“锦绣团圆宴”,不过是把库存的烂菜叶、过期罐头和发馊的豆腐拼拼凑凑。他抡起菜刀剁着冻得硬邦邦的“东坡肉”——其实是用冬瓜雕刻后裹上红糖汁,刀落下去,案板震得墙灰直掉:“这哪是做菜,分明是变戏法!外头老百姓连白菜帮子都舍不得扔,咱们这儿倒好,拿报纸当红烧肉糊弄人!”学徒小王在一旁给“红烧鱼”贴标签,鱼是用萝卜刻的,标签上的“深海捕捞”四个金字在蒸汽里晕开,活像一滩血水。
开餐时,机关食堂成了修罗场。墙外的胡同里,几个小孩扒着铁栅栏往里张望,口水滴在结了冰的地面上。“爹,他们在吃啥?”小男孩指着老张搪瓷缸里的“红烧肉”。蹲在墙角晒太阳的老汉呸地吐了口痰:“吃金元宝呢!昨儿我去粮站换米,瞧见机关的车拉了两车带鱼,那鱼身子比我胳膊还粗!”
消息在街头巷尾疯传。副食店门口,拎着菜篮子的大妈们围成一团:“听说税务局过年发了进口巧克力!”“可不是?我外甥在工商局,他们年夜饭有大虾,还是带壳儿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哄笑,“咱们过年啃窝窝头,人家啃‘报纸红烧肉’,这世道,啧啧……”
正月初三,李海山带队去某机关调研,推开食堂门看到报纸糊的“红烧肉”时,这事彻底成了老百姓的笑柄。茶馆里,说书人敲着醒木绘声绘色:“您猜怎么着?那肉看着油光水滑,凑近一闻——好家伙!油墨香比肉香还浓!这机关干部的‘肉’,能看不能吃,比画饼充饥还绝!”听客们拍着桌子大笑,茶碗里的茶叶沫子溅出来,在粗瓷碗沿积成一圈褐色污渍。
与此同时,全市的肉票用量像坐火箭一样飙升。菜市场的肉摊前,普通群众被干部们挤得直骂娘。卖肉的老孙头把案板拍得震天响:“都让让!给机关的同志先称!”排队的大爷气得直跺脚:“我们等了俩钟头,凭啥他们一来就插队?”老孙头压低声音:“您不知道?人家食堂要摆‘万里长城’,没肉咋行?”
财务科的张大姐对着算盘直掉眼泪:“算珠都快被我拨烂了,这肉票根本不够用!”她的账本上,“招待费”一项已经突破天际,字迹被汗水晕开,活像一片血海。胡同口的黑板报还写着“勤俭节约过春节”,可路过的居民只是冷笑:“省省吧!机关的泔水桶都比咱们年夜饭丰盛!”
正月十五,李海山举办的“全市机关自助餐成果展”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展厅外,围观的群众把铁栅栏挤得摇摇欲坠。“快看!那红烧肉堆得比人还高!”“假的!都是用面团捏的,我昨儿瞧见厨子往上面刷红墨水!”人群中突然有人喊:“咱们在这儿喝西北风,他们拿纳税人的钱摆阔!”愤怒的声浪中,不知谁捡起半块砖头,“哐当”一声砸在玻璃窗上,惊飞了展厅里用来装饰的假鸽子。
散场时,马建军在后厨帮忙收拾。他看着泔水桶里漂浮的“万里长城”残块,那些用豆腐和淀粉做的“红烧肉”已经泡得发胀,像极了机关里那些膨胀的野心。围墙外,王奶奶的漏勺又探了进来,这次她没捞剩菜,而是朝着泔水桶啐了口唾沫:“作孽哟!把好日子过成了驴粪蛋子,还非得抹上金!”
果然,到了正月十六,各机关食堂纷纷告急。仓库里的粮食早已见底,连1976年的战备罐头都被翻了个遍。而此时,李海山接到的省厅通知——下周将组织全省兄弟单位来参观学习,重点考察“自助餐改革经验”。消息传开,机关大院里人心惶惶,而机关外的百姓们则抱着膀子冷笑:“瞧吧,这场戏,还能怎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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