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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宣都知一听这话,连忙道:“娘娘切莫自疑,您能有什么罪?您就是活菩萨一般的人。”
宣都知将行宫之事看得很紧,也从董灵鹫的话语中揣摩出了一点儿主子心意,便又得允离去了,临走时还寻思,这雨又大了些,小郑太医来得恐怕慢。
瑞雪低着头给董灵鹫念棋谱,女使在旁边侍茶,大约打完一张棋谱,天色晕沉沉地,看不清究竟什么时候。
休沐之日,太医院也只有几位值守的御医,大多都在配药、交谈,聊聊生活琐事。郑玉衡搭不上话,索性带着药箱来慈宁宫,但今日确实来得慢,女使们见他来了,都上前接过药箱,引他去炉子边烘干了衣角。
郑玉衡好半晌才从隔间出来,入殿内侍奉太后。
他请过脉,坐在瑞雪姑姑的对面,很难得地见到董灵鹫为家国天下以外的事留神。
这张谱子打完,董灵鹫偏头跟瑞雪交流其中的几步走法,瑞雪低头应答,刚收起棋子,便听董灵鹫跟郑太医道:“你陪我走一局吧。”
郑玉衡起身上前,坐在董灵鹫的对面,谦和道:“臣才疏学浅,在棋艺恐不能胜,还是陪娘娘看这些古谱吧。”
董灵鹫也无异议,便循着他的话重新布子。她的手没有戴护甲,指甲只留了半寸,莹润晶莹,不染蔻丹,这双金尊玉贵的手按在棋子上,白得更白,黑得更黑,鲜明如画。
郑玉衡一边念谱子,一边看她落子,前半途还在棋谱本身上,后半途便有点儿走神。
他脸上的伤早就好了,半点痕迹也没留下,但那日突如其来的痛意和火辣还残留在他心上,可此时此刻,郑玉衡心绪蔓延,竟觉得,瑞雪姑姑的担忧不无道理,这双手要是因为亲手打谁,而伤了肌肤、伤了指甲,都是他不可推辞的错处。
但董灵鹫的手也不全是白皙娇嫩的,她的指腹内侧,被御笔的笔杆磨出来薄薄的茧,那处肌肤磨破结痂、愈合又破,如此反复,才能生出一层茧子,而且常年如此,经久不褪。
董灵鹫没看到他的视线,随意挽了挽宽袖,棋谱打到中局,望着黑子一挑眉,反而问他:“真是五之十三么?”
郑玉衡稍稍一怔,连忙低头翻看棋书,纳闷道:“是……不对吗?”
董灵鹫道:“这页重了,你念了两遍。”
郑玉衡一怔,默默地垂下手。
小太医一旦心中有愧,从姿态到神情,都显出一种“请人采撷”的面貌来,好似甘愿受到随之而来的苛责。他对犯错并受罚这件事,着实有些太过熟悉了,也不知道这样的表现不仅不会为他求得饶恕,反而令人想要加倍的为难。
但董灵鹫岂会如此,她只是含笑地看了他片刻,抬手按住他持书的手指,从郑玉衡手下抽出书册来。
郑玉衡的手僵了僵,禁不住用另一只手盖到刚刚被触碰的地方,仿佛能舒缓那种灼烧的烫意。
董灵鹫替他翻过去,又摆在小太医的面前,指了指方才错误开始的地方,说:“就从这儿吧。”
郑玉衡点头。
外面的雨越来越绵密。
其余的女使都退下去了,只有瑞雪从旁侍茶。两人逐渐聊起一些闲话,从京中官员算准了姻亲的好日子,好几桩好事将成,一直谈到某位大儒新出的文集,风靡一时,到了洛阳纸贵的地步。
董灵鹫渐渐发觉,他的言辞当中,见识并不像纯粹的医官,不同于百姓或是庸吏的视角,有时说起话来,很有一番锋芒。
她留意到这里,不免问:“你自小学医么?不曾有意仕途?”
郑玉衡听到这句话,方才发觉自己太过忘形了,一介医官,怎么能在太后面前放肆谈政。他意识到自己因为对方的某种垂怜而诞生一种古怪的心态,只是郑玉衡暂时还无法将这种心态跟“恃宠”联系在一起。
他道:“臣的确自小学医,至于仕途……从前,中过举人。”
他这么说,向来应当是会试不曾及第。董灵鹫照顾他的颜面,也没有深问,只是道:“春闱虽艰难,但你还年轻得很,日后有心,或许哀家能从神武殿上看到你。”
郑玉衡的手捏住了袖口,他攥着指下的衣料,半晌才慢慢分开,神情仍旧温顺,很平和地说:“臣没有那样的才华。”
檐下风雨如故。
浅浅的水迹从外头蔓延进来,潲到席子的边缘。瑞雪眼尖地看见,从旁整了整董灵鹫的袍角,正要关窗,却听她说:“不用了,你去备些糕点送过来。”
瑞雪称是,回头又看了郑玉衡一眼,眼中有一些晦涩的嘱托和警告,随后便下去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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