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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四章
孙财嘟囔着醉话,一会儿功夫,不知又中了什么邪,绞拧着浑圆的肥躯歪倒在进忠身上,搂着他的肩膀,口鼻间还吭哧作响。
既是醉成了一摊烂泥,自己就无需再接他的话了。进忠闭口不言,面上残余的一丝笑意褪尽,微微垂首思索。
肥腻松软的彘肉让他厌恶到了无可复加的程度,骚臭气味也直逼鼻腔,勾魂摄魄。但此时此刻,他再度经此切身体会,萌生出的是无可言说的极度悔恨。
若让他重回前世,他宁可自我了断都不会再对曾经的她做出僭越的猥亵之举了。无关她是樱儿或是后来的炩主儿,自己越是心悦她,就越不该动手动脚,做出一度令她作呕的举动竟还指望她能真心实意地接受。
可往事随风散尽,他回不去那座曾经的紫禁城,也无任何改写的可能。他嫌恶地注视着孙财的面容,忽而又觉这分毫不差就是她眼中自己本该的模样,登时羞愧地闭上了眼睛。
孙财吓吓地气喘着,胖大的手掌抚在他的手背上,圆短的指头一下下地轻敲。他脑中闪出自己跪在她的脚边一个劲儿抚弄她白皙玉手的场面,骇惧惶恐一时纷杂交织。他竭力想回忆出她当时的面色除去对失宠的忧虑外还有些什么,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清晰。
但至少不是一目了然的憎恶,否则他定该记忆犹新。
要忍耐自己的猥亵作出娇怯状,更要生生受下自己放假消息带来的后果,唇角淌着掌嘴流下的血迹婉言求自己指点。自己当时一心皆是暂且将她拿捏住的窃喜,甚至还有觍着脸欲抚摩她受刑香腮的躁动,自己果真禽兽不如。
他直愣地目视前方,任由醺醉的孙财攀缘绞缠在身上,眼前似现一片朦胧的水雾,他也恍惚不觉。
孙财的呓语将他的思绪强拽回些许,他侧目一窥,对他莫名已不如先前那般厌恶了,亦或是对他的厌恶还不及对自己的万分之一。
见血是不成的,他将麻绳从袖中抽出,隐蔽地往孙财的脖颈上一绕,孙财烂醉如泥,丝毫不曾察觉。但他既不能下手,也下不了手,彷徨了片刻,终究是将绳索塞回了袖中。
再度绞死前世的自己并不能让这桩罪孽的轮回结束,他陷入了无解的困局之中,不论往何处走都是错的。
现如今的她被自己蒙蔽了双目,但万一有朝一日回忆起,他又该如何自处。她热烈地爱着他的躯壳、他的伪装和一切她自己心中构建出的那尊玉质金相的神只的组成部分,唯独不可能是真正的他。这一切他都是想通了的,但也正因如此,他更怕公主心中那场幻妙旖旎的绮梦碎裂得太惨烈、太凄楚,他偿不起她给予的错爱。
公主想烧死孙财,理由不过就是要么孙财的淫邪碍了她自己的眼,要么孙财骚扰他的行径令她百般不爽,无论是哪一种,她多半都想亲手刃之而非假借他人。既已如此,倒不如设法帮她一把,只要尽可能不让火情闹大,也别让旁人察觉出是她所为,那最终只烧掉一间他坦死去一个太监也未必会造成多大风波,皇上绝不至于为了孙财丧命一事追究到底。
假的终究成不了真,就算她想不起来,也迟早会因阅历的增长而逐渐识破自己的丑恶面目。一想到自己以仙君的虚幻之相陪伴她可能不会太长久,他的心就阵阵钝痛。
在这段海市蜃楼般随时会戛然而止的缠绵时光里,他能做的或许相当有限,但也非任何事都做不了,携她成长是他该做也是必要去做的。
“炙猪”许是个误打误撞的好契机,如此想来,就更该放手让公主去烧了。毕竟自己一直代她行事,将她遮挡在伞翼的保护下,她就很难真正学会机警、敏锐,甚至狠厉,往后她离了宫如何在夫家生存都成问题。
他将孙财的身躯扶好,自己缓缓起身,再令其横向歪倒在坐具上。见孙财仍面颊酡红双目紧闭,他默不作声地又瞪了他一眼,紧接着便迈开大步拂袖而去。
出了孙财的他坦未行几步,就见得有两个小太监立在一旁踌躇不前,他认出是孙财的徒弟。
幸好自己没有下死手,否则这一关都很难蒙过去。他旋即展露笑颜,对他俩招呼道:“孙爷酒醉,你们快去帮他拾掇拾掇吧。”
两人毕恭毕敬地应声,但面上无不流露殷勤谄媚,复而又出言请他归去后好好歇息。他一睹他们的反应就知孙财在众徒弟面前多半也没有戳自己的壁角。
孙财对他的态度到底也让他矛盾了一瞬,但稍纵即逝的恍神过后,他恢复了笑盈盈的模样,和善地对那两人问询道:“你俩该不是固定替孙爷守夜的吧?长时间这么累着,人怕是会垮的。”
“不,奴才们是轮着来的,孙公公有近十个近侍的徒弟,咱们依据白日里的工作强度及轮班调换,每日留两三人夜里过来伺候孙公公起居,晨起再换人来替他打扫他坦。”
“平日他屋里基本上不断人吧?”他心下一咯噔,感觉要避过所有小太监的耳目并不太容易,又故意这么问起。
“那倒也不是,孙公公说无需伺候时奴才们并不过去。但孙公公啥时候要人啥时候不要人奴才们也不太好琢磨,所幸住处离这儿最远也就数十步之遥,孙公公高声一唤,奴才们就能立时听见,脚下步子加紧些冲过来。”
公主要烧孙财根本就是难如登天,一嗓子嚷起来,近十个小太监赶来还不算完,怕是还要惊动其他他坦里的太监。他心下越发七上八下,顺势一观周围的他坦,虽不紧挨着这处,但隔音定是隔不住的。
“进忠公公,您教训得是,奴才们疏忽了,待孙公公酒醉无人伺候也未能发现,真该罚。”另一个太监忽然一愣,低首赔罪道。
他的试探无意间竟引发了孙财徒弟的自省,他也反应过来了,自己这一问明明白白就是拐着弯儿指责他们不够上心。
以后他们怕是会更仔细地谛听孙财他坦里的动静了,他呼吸都凝滞了半刻,咬牙笑着略一摇首道:“咱家没有要罚你们的意思,下回谨慎些就好了,快进去吧。”
那俩太监甚至还低声谢了他的不罚之恩,他无言以对,但还是将笑面扮到了两人进门为止。
今夜总该回到那座紫禁城了,嬿婉卧在床上,取薄毯覆在自己口鼻处,想着呼吸不大通畅兴许更易做噩梦。
她的确梦到了她急欲坠入的地界,但她穿着一袭宫装,并未成为启祥宫的宫女,而是意兴阑珊地行走在宫道上,又好似漫无目的地似鬼魅般游荡。
她以手抚腮,复又抚至眼角、额上,细密的皱纹似有似无地攀在她的整张面孔上,她轻笑、蹙眉、眴目时便更甚些。
原来今日的这场梦中,自己已是中年的妇人了,不必再随意受人欺凌。她抚摩在自己的肚腹上,细细地辨出妊娠的纹路,这才半是释然半是不安地料想起来。
她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脚下步子幽幽地转往了寿康宫。立在寿康宫外,她的心忽然一下下坠得发紧。
她想起来了,自己要潜入宫墙内,纵火烧毁余常在所居的那间卧房。这桩事上她终究没有底,既怕出纰漏害了澜翠,又怕不小心波及了无辜。
她绕至后墙,取下砖块观察内里的景象,隐约见有几名太妃携着幼小的孩童嬉戏。咿呀学语的垂髫小儿刺入她的眼帘,她猝然抛却了一切想要纵火演练的邪念。
她将砖块一一摆放回去,失魂落魄地离开,儿戏声犹似仍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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