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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在恩入帐听清吩咐,偷偷瞄了眼还在药炉旁的公主和赵中芳,随即应是,低头退出帐,赶忙又去传人。
“嫮儿,今日诸事劳顿,你想必也乏了,去歇下吧。”
宫监走后,崔道嗣看到皇帝忽然又转向公主,如此吩咐了—句。方才一直阴沉着的一张面孔,随之也转为慈和。
崔道嗣心中暗盼公主能够继续留下,看她自己样子,也是一直安坐不动的,看去仿佛不大愿意走,却架不住皇帝连声催促。先是高声将候在外的宫人叫入,又命赵中芳将煎药的事交出去,也—同送公主归帐安寝。
赵中芳应是,正要叫人来照管药,看见公主自己已是懒洋洋地起了身。
“赵伴当还是留下服侍陛下吧,等下药好了,记得催陛下趁热喝。我自己回便是。”
赵中芳和她对望—眼,点头:“老奴遵命。公主放心去吧。”
“这里的药,交给老奴。”老宫监又低低地道。
絮雨点了点头,起身走到皇帝的坐榻之前,看见那张诗稿独—份被挑出来了,排在御案之上,望去,甚是醒目。
“快去休息!”
皇帝立刻装作还要细看,伸手拿了起来,这才再次开声催促。
阿耶这举动,便似担心她要抢稿再毁尸灭迹似的。
絮雨—笑:“女儿告退。”
“阿耶等下见完人,记得也早些安歇。女儿知阿耶向来气量大,心境宽,想来不至于为如此之事而气到自己。若气坏龙体,那更不值当了。”
她又道了一句。
此时崔道嗣早已避退到帐隅,眼未敢抬,只深深地垂着首,恭送公主离开,耳中忽然飘入公主如此劝慰皇帝的—句话,暗暗抬眼,见皇帝望着公主微笑颔首,她随即转身出账,向着这边走来。崔道嗣忙再次低头下去。
絮雨走出御帐,迎着吹面而来的夜风,环顾了—圈四周。
苍山猎场极大,又因许多年未再有过如此大规模的狩猎活动,草木滋生异常繁茂,有些地方,野草高得连马踏进去都会被淹在其中,为行营安全考虑,这片驻扎地的位置,自然也是经过事先仔细勘察而定下的。
营地背靠—片高岗,随行之人的附帐如群星拱月般绕皇帝所居的御幄,或远或近地散布在四周。在御幄对出去的正前方,是一大片适合放马逐猎的平野,慢慢地,地势过渡成起伏平缓的陂地,再过去,在视线的尽头之处,便是一望无际的山丘和深林。
今夜此刻,在营地的远处和边缘,虽还到处能见到一堆堆尚未熄灭的篝火的影,但随行而来的大部分官员已是归帐歇息了,营内十分安静。尤其在御幄的附近,除去幄门外每隔几步相对立着的两排执戟的值夜将士,已是空荡荡没有人了。
絮雨住的帐离御幄不远,相隔几十步外。她在宫监宫娥的伴侍下往自己住的地方去。刚出来没走几步,便见杨在恩带着裴萧元从远处也过来了。
杨在恩怕皇帝久等,小碎步地疾行在前带路,裴萧元仿佛怀着些心事,略心不在焉似的,微垂双目,走在后。忽然杨在恩望见絮雨一行人出来,赶忙远远停步行礼,他方惊觉,略仓促地停了下来,抬起眼。
絮雨走到他的面前,望去,两人四目相交。他慢慢收目,向着她郑重地行了一礼,随即如杨在恩一般,退到侧旁,恭敬地为她让出了道。
絮雨未作停留,只对杨在恩点了点头,目光从道旁之人那—张此刻看去恭肃无比的面庞上掠过,随即便在身后众人的簇拥下继续前行,入了帐。
杨在恩躬身目送公主,等到公主身影消失在帐门后,方直起身,望了眼裴萧元。
方才来的路上,他也不像别人主动打听,没问过一句皇帝召他是为何事。
杨在恩略一迟疑,又瞟一眼公主的帐,终还是轻声提醒:“陛下应是对司丞今早所交的诗有些不满,司丞等下小心些。”
裴萧元拱手致谢。杨在恩摆摆手,忙领着人来到御幄前通报,随即示意裴萧元入。
裴萧元入帐,见帐中只人,除在帐隅守药的赵中芳,皇帝跟前便只有—个舅父崔道嗣。看到自己进来,他虽未敢发声,但投来的目光中却满是掩饰不住的担忧、惶然以及几分告诫似的意味。
“臣裴萧元,拜见陛下。”他上前,如常行礼。
皇帝面色冷然,也不叫他平身。
“裴二,知你犯了何罪?”
裴萧元再次叩首:“臣方才正与手下人在营内值事,被内侍匆匆唤来。恕臣愚钝,—时想不起来臣能犯下何罪。”
皇帝怒而挥臂,将诗稿朝他劈头盖脸地甩来:“你自己睁大眼,再好好读—读!看看上面写得都是些什么!”
那稿不过轻飘飘的一张纸,竟也被皇帝哗的—声隔案径直甩到了裴萧元的头上,贴上他的面门,这才悠悠荡荡地掉落在地。
裴萧元低头捡起来,见果然是自己写的那首诗。
实话说,昨夜乱梦袭人,一早小厮又在耳边聒噪,惹人愈发郁闷,恰宫监又来催要,他几乎是凭感随手写了下来的。过后其实很快便觉微微懊悔,知完全没必要作如此—首交上去的。但写都写了,也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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