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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称为大巫师的男子,面色是常年不见天日的惨白,仿佛刚从墓穴中爬出。他裹着色彩斑驳、缀满怪异骨饰的袍服,身形佝偻猥琐,一双细长浑浊的眼睛却闪烁着毒蛇般的幽光。枯瘦的手紧握着一根森白的人腿骨杖,杖顶赫然镶嵌着两颗拳头大小、眼窝深陷的人头骷髅,空洞的眼窟正死死“盯”着囚徒,仿佛在无声地吮吸他们的生气。
他阴恻恻地开口,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朽木:“陛下!树神祭典,吉时已近!祭品却迟迟未定,恐触神怒!天意昭昭,将此等唐国异人送至我寨门前,岂非树神亲选的血食?取其血肉精魂奉于神木,方能平息神怒,护佑我寨岁岁平安!”
女王纤细的柳眉不易察觉地蹙起,犹豫道:“大巫师…以活人血祭,终究有伤天和。往昔不是一直以山中灵猿替代吗?”胡巫眼中凶光一闪,急声道:“陛下明鉴!天降灾殃,林间猿猴早已绝迹,月余搜寻,一无所获!今年若再误了祭期,来年瘟疫横行,尸横遍野之祸,谁能担当?”他见女王仍有迟疑,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语带威胁地低吼道:“陛下若怜惜这几个唐寇……那便只好从我寨中,选出精壮男女,填了这祭坛空缺!”
女王娇躯微微一颤,最后一丝犹豫在“寨中男女”四字下彻底粉碎。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封的决然:“好吧,便依大巫师所言。”胡巫闻言,脸上瞬间绽开狂喜的褶皱,如同枯树开花。他猛地抬起骨杖指向李智云等人,厉声尖啸:“来人!将此等异人押赴寨头神木之下,即刻——血祭树神!”
此言一出,囚徒们如遭雷击,瞬间炸开了锅!张正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震天的虎吼,全身筋肉虬结,竟生生挣断了腕上麻绳,如同一头发狂的怒狮,扑向离他最近的守卫,意图夺刀!蔡虎和三名侍卫也血脉贲张,纷纷奋力挣扎,场面顿时陷入混乱!然而,山寨武士显然训练有素,早有防备。数名如狼似虎的壮汉一拥而上,沉重的拳脚如雨点般砸向张正。张正虽勇猛过人,奈何数日水米未进,气力早已虚耗殆尽,终被数人死死按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口鼻渗血,动弹不得。蔡虎等人也迅速被制服。
英姑目睹此景,绝望的泪水夺眶而出,压抑的呜咽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唯有李智云,如激流中的磐石,稳稳地立在原地,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幕荒诞的戏剧。他深邃的眼眸中沉淀着远超年龄的冷静,那是无数次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才能磨砺出的从容。他目光如冷电般射向高台上的女王,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审视。恰在此时,女王的目光也投了过来。四目相接,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女王在那双平静却蕴含着千钧之力的眼眸注视下,心头莫名一悸,终究率先移开了视线,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李智云这才缓缓侧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英姑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英姑,噤声。我大唐儿女,生当人杰,死亦鬼雄。莫让这蛮荒之地众生,看了我等的笑话。”英姑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对上他沉稳的目光,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浑身增添了无穷的勇气,即刻停止了啜泣。
粗粝的麻绳深深勒进皮肉,带着湿冷的恶意。李智云等人被推搡着、踉跄地押出山寨大门。昨夜暴雨的余威犹在,泥泞的山路如同浸透了油脂,每一步都深陷其中,又粘又滑,稍不留神便会栽倒。身后是壮汉们兵器与嶙峋山石磕碰的铿锵钝响,混杂着远处山林传来的野狼长嗥,那声音凄厉悠长,如同为将死之人奏响的挽歌,在这潮湿阴冷的空气中回荡。当队伍转过最后一道山坳,整片荒原豁然出现在眼前。
这处山丘像是被上古巨兽啃噬过的伤口,满目疮痍的焦土上,古樟树突兀地矗立在环形洼地中央,如同天神遗落的翡翠冠冕。虬结的根系如巨龙盘踞,树干上布满青苔与藤蔓编织的岁月纹路,枝桠间垂落的气根在风中摇曳,恍若千万条凝固的闪电。
李智云仰头望着这株通天巨木,锐利的目光扫过树干——那里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刻痕,如同古老部落记录牺牲的血色符咒。最新那道尚有木屑翻卷,切口渗着暗红色的、粘稠如血的汁液,像是古树尚未凝固的泪痕。
“以血饲神!以魂——奉——灵——!”胡巫神情癫狂,猛地展开一卷色泽暗沉、纹理诡异、仿佛由人皮硝制而成的经卷,用嘶哑刺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腔调,高声诵念起拗口晦涩的咒文。那声音如同钝器刮擦着朽骨,撕裂了沉闷的空气。腐殖质的气息在雨前闷热中发酵,钻入鼻腔,直冲脑髓。李智云脚下的鹿皮靴碾过一片枯叶,发出清脆而突兀的碎裂声。他抬头望天,只见天空乌云密布,恰如他此刻的心境。
冗长而令人心神俱裂的咒文终于落下最后一个音节。
几乎是同时,天空骤然裂开一道缝隙,豆大的、冰冷刺骨的雨点开始噼啪砸落,很快便连成一片迷蒙的雨幕,将焦黑的荒原和狰狞的古树笼罩在灰白的水汽之中。一名捧着珊瑚珠链的侍女失声惊呼:“陛下!下雨了!湿寒侵骨,恐伤凤体,快回寨子避雨吧!”女王凌厉如刀的目光瞬间刺了过去,侍女浑身剧震,慌忙低下头去,恨不得将脸埋进胸前。
女王的视线透过雨帘,投向空地中央那几名被雨水浇透、形容狼狈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唐人。她的目光尤其在李智云沉静如水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忍与动摇在她眼底深处掠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细微涟漪。她深吸一口带着土腥和腐木气息的冷雨空气,转向胡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大巫师,雨势渐疾,神木之下泥泞不堪,恐扰神祇清静。祭典……可否暂缓,待天晴再行?”
“荒谬!”胡巫断然厉喝,雨水顺着他惨白扭曲的脸颊流下,更显其面容狰狞如鬼。“祭期乃上承天意,下应地脉,神圣不可更易!陛下此言,莫非是要亵渎树神威严?!区区风雨,岂能阻挡神旨降临?”他枯瘦的手臂激动地挥舞着骨杖,骷髅眼窝在雨幕中闪着幽光。
李智云仰头望见云层间跃动的青色电光,嘴角勾起微妙弧度。他猛地踏前一步,无视架在颈边、冰冷刺骨的弯刀,声音在风雨中陡然拔高,清越如裂帛龙吟,穿透哗哗雨声,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耳畔:“女王陛下!吾等大唐子民,误入贵地,实无冒犯亵渎之心,更无作奸犯科之行!以无辜者之血肉祭奠神明,非但不能取悦神灵,反而是滔天大罪,必遭天谴神罚!”
“住口!狂悖之徒!”胡巫暴跳如雷,枯指如钩,直直戳向李智云,“尔等异族,擅闯圣地,其罪当诛!奉尔等为祭,正是树神无上圣谕!尔敢在此妖言惑众,乱我神心?!”
李智云嘴角勾起一丝冰寒冷峭的弧度,目光如寒潭古井般沉静,直直刺向胡巫,声音清冷如泉:“大巫师既然句句乃神灵真意,身负沟通天地之能……可敢移步至神木之下,立于树神真容之前,以尔之魂灵起誓——若所言有半字虚妄,甘受神罚,永堕无间?!”
胡巫先是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惊疑,随即被狂怒和自大淹没,发出一阵刺耳尖锐、如同夜枭啼哭般的狂笑:“哈哈哈哈!无知小儿,虚张声势!有何不敢?!树神在上,自会明鉴吾心赤诚!”为了彰显“神威”与不容置疑,他毫不犹豫地大步走向那株通天巨木,故意站定在那道渗着“血泪”的新鲜刻痕旁,仿佛要汲取其力量。
他高举那根镶嵌着骷髅的森白骨杖,骷髅空洞的眼窝直指怒云翻滚的苍穹,口中再次念念有词,声音比之前更加高亢急促,充满了献祭般的狂热与笃定。片刻后,他猛地转身,面对被雨水淋透、神情各异的众人,脸上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狂信神情,声嘶力竭地宣告:“苍兕食影!玄冥开道!树神已降下无上法旨——此七名唐国罪人,正是天赐之祭品!献祭——”
然而,他最后一个“祭”字还卡在喉咙里,青筋暴突的颈脖便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
“轰——喀喇喇——!!!”
一道惨白刺目、粗壮如擎天巨柱的闪电,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浓密的乌云!带着毁灭一切的、令人灵魂战栗的煌煌天威,精准无比地劈落在古樟树那如华盖般的巨大树冠正中央!刺眼的光芒瞬间吞噬了胡巫渺小的身影!亿万条银白色、狂舞的电蛇,顺着湿漉漉的树干疯狂流窜、跳跃、炸裂!
刹那间,胡巫两腿之间,电弧如毒蛇乱舞,整个人就像魔鬼附体一般,浑身痉挛,四肢乱颤。电光逝去,他的躯体僵立一瞬,随即一头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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