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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舆论(第1页)

从监狱出来半年了,我慢慢适应了外面的生活。那十年的监狱生活逐渐变得模糊,我开始了新的人生。

沉睡了一个冬天之后,这荒凉的地方逐渐苏醒,带着无尽的希望。我每天早晨七点起床,八点上班,干到晚上十点下班。日子重复着,生活倒也安逸。我像正常人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越来越多的人忘记了我曾经是一个劳改犯,偶尔还有女人因为我帅气的脸而频繁示爱。这些女人,大多是镇子上的留守妇女,她们的丈夫长期在外打工,孩子无人看管,女人只能留下来照顾孩子和老人。她们的生活比我还无聊,内心比我还空虚。

只是一想到陈埃,一想到黎忆,一想到那样相爱的两个人最后也会背叛和互相伤害,我就什么欲望也没有了。那些女人并不甘心,总是能想办法得到我的微信,然后在深夜给我发很长很长表达爱意的消息。我不知道怎样回复她们,只能选择无视或者拉黑。

然而,这无情的举动,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就在生活走上正轨不久,关于我过去的故事重新出现在镇子里。流言愈演愈烈,很多人看见我的时候都会绕着走,好像我随时会掏出刀子和他们厮杀一样。

倒是这家快递公司的老板很镇定,她跟我说:“光子,你干你的,别管别人说什么。谁一生不犯错。改了就是好孩子。

镇子上这群女人是闲得无聊,你不要管。姐这店开一天,你就在这儿干一天。”

快递公司老板这番话给我吃了定心丸,让我知道了我不会失业。比起流言,失业会更让我难受。我一个三十岁的小伙子,没有工作,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不管怎样,我总得找点事情做,无论我做的事情是否有价值,忙碌会让我忘记很多事。

何生打过很多次电话,邀请我去上海。她说能在上海帮我找到合适的工作。只是那种大城市,我再也不想去了,我已经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我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恐惧。

再后来,有女人发消息给我,我就和她们聊上一会。我逐渐成了这群女人吐露心事的树洞,她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痛苦。我从不去安慰她们,当她们向我倾诉痛苦的时候,我就静静地听着。不久,镇子上流言又变了内容,由以前的诋毁,变成了那娃虽然是从牢里出来的,但是你看现在多能干!长得好看,人又勤快,是个好娃。

有了这些生活调剂,我的日子变得有趣起来。有时在夜里,她们跟我聊天的时候,会试探性地发一些约见面的话。我就会装作很为难的样子,苦口婆心地跟她们说:“我虽然很爱你,但是我不能破坏你的家庭,这样是不道德的。”因为我的“正直”,她们对我更好了,常常有人悄悄给我买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假装寄快递的时候拿给我。

不过我根本不知道她们谁是谁,对我来说,这只是一场游戏。在这场游戏里,压根就没有真的感情存在。

何正强还是坚持见人就嘱托他们给我找对象,后来我见过几个,都不太合适。大多数姑娘虽然爱慕我的容颜,但是没有一个姑娘愿意跟一个杀过人的男人过日子。见的那些姑娘也是千奇百怪的,有天生残疾的,有年过四十已经结过三次婚的,还有带着三个孩子的。总之好像我只配得上这样的女子,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愿意和我结婚的。

我开始疯狂地思念穆清,不知道她在哪里。后来我又频繁地在网络上看到她的名字,她的新书出版了,她被评为最具潜力的九○后女作家。

穆清的名气越大,我越不敢联系她。

就是在这时,我再次遇见了她——那个给我理发的小姑娘。她站在快递店门口,小声地说:“我来拿快递,名字是楚阳。”

我抬起头看见了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楚阳看见我,先是脸一红,随即便低下了头。之后,每隔两天我就能看见她来我店里拿快递。她每次都是站在门口,小声地说:“楚阳。取快递。”

那时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任何故事,就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只是她的快递变得越来越多,以前是两天来拿一次,后来是一天来拿好几次。她出现在我眼前的次数多了,我便记住了她。

我突然想起,我们曾经见过,那天何生跟我说:“哥,那个女孩可能想给我当嫂子。”

想着想着,我竟真起了这样的念头。她长得圆乎乎的,眼睛是圆的,脸是圆的,嘴巴也是圆嘟嘟的,看起来很可爱。她个子不高,留着黑色的长直发,总是一副羞答答的样子,看起来很惹人怜,很适合做妻子。

不过我还是会想起穆清。新闻里的她比以前成熟了不少,她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有一段时间,我很想去找她。哪怕再和她在一起待一个晚上,我觉得也是值得的。不过她越来越耀眼,我还是如此平常,我拿什么给她未来?一想到这些,我就迅速失去了所有的斗志。

没有想到的是,在一个夏天的早晨,我收到了她的微信。

她说:“何光,我要结婚了。”

她说:“他是个诗人。”

我说:“祝福你,穆清。”

她说:“你爱过我吗?”

我说:“没有。”

然后她没有再回复我。我静静地盯着那句“没有”,哭了。哭到我仿佛看见手机满屏都写着“懦弱”二字。再仔细看,只有那句“没有”戳在那里看着我,像是在嘲讽着我的无情,又像是嘲讽我是一个懦弱的男人。

第二天,我在朋友圈里看到了穆清的结婚照。那个男人配得上她,诗人的气质和我这个犯人的气质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值得拥有这样的男人,也应该由这样的男人去爱她,而不是我这样的男人。

我意识到我彻底失去了她,我开始后悔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她我爱上了她。

我打电话给何生,告诉她穆清结婚了。何生说:“我知道。”

我说:“我很难过,我好像失去了她。”

何生说:“哥,她不适合你,这样的结果最好。”

何生依然是那样清醒而冷漠。我挂了何生的电话,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黑夜吞噬了我,我感觉到穆清就趴在我怀里,她一直在问我:“何光,你爱我吗?”我的嘴巴里脱口而出:“我爱你,我很爱你,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女人。”那声音在黑夜里显得出奇地诡异。可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女人。

这样残酷的事实,让我明白了一个真相:我是一个不容易得到爱的男人。

想到这里,我突然没有那么难过了。原本我就是一无所有的人,何必为那些本就不属于我的人而悲伤呢?

我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充斥着在整个房间里回落。

天逐渐亮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昨日种种,都成了过去。我不能认输,何生说得对,来这世上一趟不容易,不能就这样认命。

于是我从床上爬起来,洗了头发,刮了胡子,穿戴整齐地走出了房间。阳光洒在我的脸上,我像是重生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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