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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了一场山雨,空气中还漂浮着清凉的水汽,山道两旁的干枯树枝水淋淋的泛着光,滚圆晨露在黯淡落叶上晶莹剔透。
山道下方突然传来仓促慌乱的脚步声,暗棕色的牛皮鞋重重踩碎了潮湿的落叶,深深陷入泥泞的山路,泥水四溅,皮鞋和西装裤边上泥星点点。
季鹤卿现在却没空管这些。
他跌跌撞撞在山道上跑着,神色仓皇,眼皮红肿,双眼泪水涟涟。
一幕幕往事在他脑海里浮现。
那年津市教案,他们三个人说:“若天下不平,我为剑,平之!”
那年赴美轮船上,飞鹏说:“我想发展工业,实业救国。”
后来,他们第一次坐美利坚的火车,季鹤卿第一次见到了这么可怖的钢铁巨兽,巨无霸的怪物携带着排山倒海般势不可挡的威势呼啸着穿过美洲大陆,他的内心几乎是胆怯绝望的。
他清楚的记得,飞鹏那时候哭了。
“我好怕。”他轻声说:“清国太落后了,太弱了。”
“我们为什么这么落后?”
“我们怎么可以这么落后!”
“再这样下去,世界上还有中国吗?”
飞鹏的质问何曾不是他的质问?
飞鹏的苦痛迷茫何曾不是他的苦痛迷茫?
从那一天开始,就有一个小小的梦想在他们心中萌芽。
他们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把西方优越的技术都带回国内,让华夏也能有西方有的一切,不必仰人鼻息。
他是一直知道飞鹏的铁路梦的。
飞鹏也是为此回国的,为此他甚至不惜收起一身棱角,重新蓄发留辫。
飞鹏在铁路局的生活很是苦闷,虽然他在信里从来报喜不报忧,但是季鹤卿还是可以猜到,而其他同学的来信也佐证了这一点。
季鹤卿虽然心疼,但是却坚信以飞鹏的能力,他总有一天可以实现梦想的。
然而……他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不知道飞鹏秘密参与了革命,他更不知道起义失败后,飞鹏会……
季鹤卿脸上糊满了眼泪,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一个踉跄趴在了地上,干净的西装顿时浸透了泥水。他即刻狼狈的爬起来,不管不顾的继续向前跑去。
飞鹏,你还没有铺建国产铁路呢!
你怎么可以……?!
季鹤卿一把扒开挡路的枯枝,冲进了一块开阔的平地。
枯黄的草地上,低低矮矮的坟包起起伏伏,两个人背对着他们站在一个低矮的新坟前,正在上香。
香气袅袅,在晨雾中穿行,风卷起几枚纸钱,转着圈飞到了季鹤卿的身前,轻轻撞到了他遍布泥泞的皱巴巴西装上。
季鹤卿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失去了热度,肌肉一点点僵化,蜕变成没有知觉的石雕,双脚如植物的根茎向地底探去,他多想化作一棵树,不知冷暖疼痛,不通情感,这样他就不必面临这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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