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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踏着碎石和笋尖,走在回村路上。感谢这些年的支教事业,部落的年轻人大多已经学会了普通话。看来今晚的收成很不错,他们中有人开心得哼出了一支莫香族小调,音节顿挫分明,音调婉转动听,就像用柳条轻轻抽打着晚风一般。
2
这些年,校长看惯支教青年来了又走,他们为当地孩子留下过一些零散的ABC,但最终消失在大山之外,消失在大城市的996里,奥山就是精英简历里漂亮的一行字,一个与世隔绝又俗套无比的注脚。
可是,站在自己面前的李文似乎是一个特例。
「你说你要学莫香土语?」
「对。我研究生读的就是语言学,昨晚我听了当地青年之间用莫香语对话,它的发音方式不仅与汉藏语系的400多种语言迥然不同,也与所有已知的语言毫无关联。」
「这么说来,你是个语言专家了?」
李文脸色一红:「嗯……本来,是想继续在专业上深造的。」
「后来觉得还是先支教,再找份工作更加靠谱?」校长挑起眉头,「这种语言可不是谁都能学的,除了本族人外,我还知道一个会说莫香土语的。」
「是谁?」
「我的父亲。他是第一批来这儿的登山队,他已经失踪很多年了。」
「失踪?」
「最后一次有人见到他,就是在盲峰。他们说他爬进了那个溶洞,那是莫香族人最深的秘境。」
「所以您在奥山最偏远的学校留守一辈子,就是为了等你的父亲回来?」
「别说得那么煽情好么?不是找爸爸找了一辈子;而是在找他的过程中,一个不注意,一辈子过了大半。」
「他的失踪,和学习莫香组语言有什么关系?莫香语难道是一种禁忌?」
「那倒不是,谁都可以学,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学会。我到今天也只能听懂50%,爸爸是全学会了,只可惜除他外,似乎也没有外乡人学成的案例。」
「这一点,你倒不必担心。」李文说道。
李文是语言天才,他记性很好,又善于对比和总结规律,念大学时为了完成语义比较的论文,他用三个月时间粗学过一门巴西雨林的部落语言。
但当他在年年的木屋里求学时,还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
「为什么『冬天』、『月光』、『客人』、『美丽』、『离开』这五个词读起来都是『喂尤』?只有细微的音调差异,听起来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它们也没有相同词根一说,这实在太难记了。」
年年挠了挠头,也显得很困惑的样子:「是啊,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它们听起来似乎区别确实不大。我学莫香语的时候还是个没断奶的孩子,当时也不懂词根、语义是什么,但自然而然很快就学会了。」
「那是因为婴儿的大脑还在发育,通过从环境中获得的『听觉记忆』会自然而然修改脑部神经回路。而成年人学习语言更多需要的是理解语义,追溯词源,但显然,莫香语不是一门用来『理解』的语言。对了,最早你们是怎么学会普通话的?」
「也没什么特别的,自从这里办了学校,我们到了5、6岁就会被送进来,跟着学习拼音和字型,会第二种语言似乎也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事。」
李文陷入了沉默。他有一种预感:很可能对于年年这种双语习得者来说,两种语言是完全并行的,它们各自拥有不同的逻辑,互不干扰,都在她足够年幼的时候成为了她语言本能的一部分。
「学那么久了,也学累了,要么你跟我来?」年年拿起自己的猎弓,常年太阳下的奔跑让少女的脸色是红润健康,小腿如同鹿一般修长。
太阳还在天空当中散发热量,远处的盲峰逐渐在视野里变大,从深邃的灰蓝,变成鲜活的翠绿,唯有那一片陡峭黢黑的崖壁还是跟上次李文来时一样。
「盲峰上是莫香族的精神之洞。」年年说,「外人无法靠近,但最善攀爬的我们却可以。」
「里面是什么?」
「是祖先。」
「你的意思是,人都住在里面?」
「对。只不过祖先已经无法用眼睛看到世界,我们就是他们的眼睛、手、嘴巴。我们捕猎盲猴,都会祭献给祖先。」
李文皱眉,没有继续问下去。
这三个月与族人的相处,让他十分同情这些孩子。世代隐居在此,部落内通婚让基因库十分局限,因此莫香族人先天视力极差,许多人会在成年后迅速失明。在群山中,看不见东西意味着失去生存能力,传说莫香族人会在失明后由天神引路,走进盲峰上的精神之洞,成为「祖先的精神」的一部分。
「死亡」的一种优美叫法罢了。
所以,早早失去了父母的莫香族孩子十几岁便担负起获取食物、照顾弟妹的责任。成年后迅速婚配,产下后代,再重复父母的洞穴之路。
正当李文感伤时,年年轻快的声音传来:「看,这一片的玉竹笋长得真好!」
玉竹并不是竹子,剥下外表伪装的笋壳,你会看到里面细密的花苞,那是蜂鸟最喜欢的食物。它们轻小的翅膀每秒扇动数十次,让身体可以悬停在玉竹上方,将细长的喙刺破笋皮,从笋芯里吸取花蜜。
蜂鸟又是盲猴的最爱,当它们吸饱了几倍于身体质量的花蜜,便失去了飞行能力,只能羽翅张开,头朝下挂在竹林里歇息消化。聪明的盲猴只需要在竹根处猛烈摇动,蜂鸟便会像熟透的枣子一样坠落在地,供猴捡拾。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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