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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学梦到了以前。
他脑海中的片段极快的闪过,全是零零星星,像烟花爆炸后下落的火星,快的他应接不暇,捕捉不住。那是一种填充和恢复,无数的记忆片段像空气,把他干瘪的身体充满,甚至涨起来,成为一个可以立着的人形气球,又慢慢飘到天上。
他叫刘学,别名刘二,十六岁半,生日是十二月,生于冬天,唯一的亲人是奶奶徐喜枝,已经去世。
父亲刘旭明,哥哥刘忠,父亲离世,哥哥下落不明。
家人。
这个词对刘学太过陌生,自他有印象,破烂的小屋,只有他和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说给他取名刘学,寓意好好学习,刘学听话,好好学,就好好学,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要受欺负。他们嘲讽他,追赶他,辱骂他,看他的笑话,笑他的痛处,戳他的脊梁骨。
他是没爹的野种,是没娘养的杂种,他是婊子的孙子,身上携带传染病。
刘学在日复一日的欺辱中越发沉默,他眼底里明亮的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尽是阴毒与仇恨。
黑白,是非。
谣言,真相。
人们总是要占据一方的话语权,无论是真是假。刘学说不出话,只会冲上去挥起拳头,一次,又一次,无论老少,无论男女,打得过打,打不过就跑,然后伺机而动,趁机报复。
都谁欺负过他,他记不清了,只知道翻墙进去,院里有大黑狗,将他的腿咬下一块儿肉。
徐喜枝沉默地带他去卫生所打疫苗,掏荷包的手在抖。
他以一种病毒似的蔓延速度迅速击溃整个村庄,没有人能逃离他的复仇,他在深夜带着铁锹,挖了他们亲人的坟,坐在坟头喘息。
奶奶说,会遭报应。
他趴在奶奶腿上痛哭流涕,说不想受欺负。
为什么要欺负我,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徐喜枝叹息,看了那么多年的书,这却是个无解的难题。
刘学说,我死了也会被这样挖坟,对吗。
奶奶没有回他。
那是一间很破烂的小屋,透过四分五裂的窗户,看到的是支离破碎的天。
刘学跳进河里,放弃挣扎。他什么都没想,肮脏的河水灌进他的鼻子,胸腔,耳朵,带来巨大的轰鸣和死寂般的沉静,他睁开眼,看到漂浮的垃圾,污浊的水草,还有钻进他皮肤里吸血的水蛭。
他爬上岸,浑身是水蛭,哭的发不出声音。
他还是怯懦,还是怕死。
奶奶摸他的头,给他包饺子。
过年才吃饺子,他说。
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过年,奶奶说。
刘学沉默,坐在院里的小木凳上,单薄瘦削的身影仿佛风一吹就倒。
爸爸妈妈哥哥都去哪儿了?他扭头问徐喜枝。
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们了。徐喜枝坐在他旁边,眯着眼,慢慢地说。
他们会保护我们吗。
会。
那我们要做什么?
等。
刘学等着。
他们来了,当着他的面争吵,推搡,殴打。
像一出五彩缤纷的闹剧。
刘学哈哈大笑,边哭边笑,一张张愤怒丑陋的嘴脸在他眼前浮现又裂开,明明是亲人,明明是他渴望已久的依赖。
突然,有人抓住他的胳膊,要把他带走,生拉硬拽,徐喜枝拼尽全力阻拦,抓着对方的衣服,却被推搡到地上,刘学眼前一片黑白,每一个镜头都被拉的很远很长很慢,他缓慢地眨眼,捞起破木桌上的水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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