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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头静得很。
秋萍坐在妆台前,用袖子扫落了一旁的香脂盒子,听见落在地上的‘咚’一声响,打破那点吓人的静谧,才很轻地舒了一口气。
她总觉得自己像是有什么事还未做完,心上惶惶地不安定,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去想,蓄长的指甲抵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哧啦’声。
上面的蔻丹色泽早就斑驳暗淡,透着股沉沉的郁气,像是瓶中隔了夜的插枝,扫一眼就能瞧出的败落。
从前,这双手弹琵琶是最好看的,长甲拨弦,轻拢慢捻。
贺铎在书房时,常常喜欢把她叫去,抱着琵琶弹上一曲,说她的眼睛生得美,含着怯怯的水光,温婉娇柔,比扬州的姑娘还要可人疼些。
其实她不喜欢弹琵琶,每次弹罢,几根指甲酸胀又疼,都要在冷水中浸上许久才好受些。
可是原本也由不得她喜欢不喜欢。
她和怀中的琵琶一样,都是供人取乐的玩意儿,失了新鲜就会被主人丢去一旁。
琵琶是死物件,丢去库中蒙尘也没什么,可她是活的,所以她害怕,怕极了。
她将头又扭向门口,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像是留存着最后一点希冀,盼着谁来一样。
她这一生,好像一直都在等,都在盼。
好似这条命,从来没能握在她自己手里过。
她从小就生得好,左邻右舍总是同她爹娘碎嘴,说阿妞这张脸,许了隔壁村的财主当续弦,能赚回来十斗麦五两银,到时候她哥娶媳妇的钱就足够了。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避着她,她在一旁听着,垂着头,将衣角攥得死紧。
她不愿意嫁给那个人。
那个财主,从前和娘一起做活时候她见过,矮矮胖胖,像头地里的冬瓜,又被日头晒皱了皮。咧嘴笑的时候,口中总传出一股臭气来,叫人作呕。
她喜欢村东头的刘哥儿,白白净净,每次下地干活时候,会偷偷给她摘一点果子回来,很羞涩地挠挠头,在她家院墙上一放,转头就跑。
可刘哥儿家穷,没了爹娘,只有一间破屋子,出不起娶她的麦子和银两。
她想,到时候多求一求娘,说不定就能把她嫁给刘哥儿,到时候两个人都年轻,一块下地干活,攒了钱也能给娘,哥有了娶媳妇的钱,娘就不会再怪她。
她抱着这样小小的心愿,埋头在尘土飞扬的田间,很小心又期待地活着。
只是后来,她到底没嫁给刘哥儿,也没跟了那个老财主。
旱灾连着蝗灾,地里庄稼绝了收,人饿得都活不下去了,没人再想着娶媳妇。
人们都像疯了一样,掘土,剥树皮,把一切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往嘴里塞。
她也饿,但爹娘哥哥都没吃饱,她不敢说话,只能一口一口地,往肚子里灌着冷水。
最后她爹把她卖给了城里来的人牙子,换了三斗麦。
人牙子站在那里招手,她有些害怕,往后去,想要去牵着她爹的手。
可她爹不大敢看她,低着头,拉扯着将她交去人牙子手里,就大踏步地往回走。
她在后头叫了好几声‘爹’,她爹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最后也没回过一次头。
那时候她是恨的,恨一家人里,为什么她是最早被丢掉的那个。
不过后来,她就不恨了。
最起码她被卖了,还能吃饱一口饭,有件好衣裳穿。
她后来托人回去打听才知道,那三斗麦子没能救得了她爹娘和哥哥的命,他们饿死在那一间破草屋里,尸首也没能入土。
灾荒年,连尸首都是珍贵的,人们饿得早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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