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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夫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挺直的背脊卸了劲,不堪重负一般微微弯折下去。
“这样的内宅阴私之事,你们原本是不必牵涉的。”
她垂下眼,静静地盯着桌案上如豆的烛火看,语气里带了几分落寞,嘴角的笑意很淡,只有一层影儿,透着股浓浓的自嘲之意。
“都说深宅妇人,后院心计。听着就该知道,这些宅子里斗来斗去的招数,大都是一帮子夫人姑娘们搅起来的。”
“落地时候拣不着好,托生成了女儿身,入不得朝堂做不得官,仕途是早就断了的。便是想抛头露面做个生意,还要夫家娘家开恩,万般求了人,才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指望。”
“做姑娘时关在宅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爹娘指了人,两眼一抹黑地嫁过去,依旧是关在宅子里。”
“运气好了,替人家开枝散叶,得夫家几分尊重,活得略自在些;运气差些的,一辈子也没能舒坦过几回,更别提顺心顺意,能留住一条命都算是侥幸。”
“可甭管运气好坏,到底是陷在那一道门里出不去的。和那笼子里的鸟雀一样,甭管笼子是金玉紫檀,还是竹骨树杈,照样都要关上一辈子,到没了命的那天,才能挪地儿。”
“一群人被关了半辈子,也没旁的事做,可不就只剩了互相斗来斗去,当个消遣?”
“哪一日斗不动了,日子就也走到头了。”
她语调里没什么起伏,像在讲一个不打紧的故事。可一旁,细长的手指不知何时握在了椅侧的扶手上,涂了艳红蔻丹的长甲抵在上面,弯折着,蹭在木质的纹理上,好似浑然未觉一般。
“你们都是念过书的,肯定也听过。文人士大夫,那些酸儒们最爱念叨,说什么最毒妇人心。”
她顿了顿,抬起头来,很轻地勾了勾唇角。神色里带了说不出的凄然,“这话也算不得假。”
“在后宅里斗得久了,一颗心浑似刀山火海里淬过一遭,再清白的人都该黑透了。”
贺峻霖从未见过母亲这般模样。
眼底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之色,虚虚地,落不到一处去。
很平淡地一字一句讲来,无足轻重,无关紧要,底下却暗暗地沁出血泪。
每个字都像是刀子,她说出口,又扎会到自己身上,戳出透明的窟窿,血气森然。
这些话她大约想了很多年,也藏了很多年,自己悄悄儿地来回咂摸,硬生生往肚子里头咽。
无人可说,也寻不来人能听得懂。
他看着贺夫人,在灯下很单薄的一片侧影,后知后觉地猜想到许多事情的根由。
这些年来秋姨娘母子在府中衣食无忧,贺行履一路平安长大,而自己同他保有的那份难得的手足之情,一切里无不存了母亲的默许在里头。
她这样奇怪,口口声声说着后宅之中阴私弄权避无可避,却到底没对旁的女子下狠手。
不是不懂,不是无计可施,大抵只是心里头存了同为女子的怜悯,不忍算计罢了。
可惜深宅大院里。这一份善意终究还是被辜负了。
今日一场闹剧把一切打碎得彻底,一腔赤子之心,反倒使得多年来养虎为患,险些搭进了严浩翔一条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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