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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了,”姚温玉微微笑起来,“府君,新年顺遂啊。”
***
刑部的牢狱里关着薛修卓,他束起起的发髻规整,即使没有那层官袍,也仍然维持着往日的镇定。
姚温玉的四轮车到时,薛修卓搁下吃饭的筷子,隔着门,不觉得意外。他说:“元月天寒,沈泽川派人打扫街道了吗?”
姚温玉转动四轮车,肩头没有覆雪,道:“禁军自有安排。”
薛修卓扶着双膝,平视着姚温玉。他们都曾活在对方的阴影里,前半生,薛修卓是那把无名的刃;后半世,姚温玉是那块跌碎的玉。
薛修卓说:“开春山上的雪化了,老师的冢位置不好,你看着给修一修吧。”
“你常居阒都,”姚温玉道,“没去看看吗?”
薛修卓挺直的脊骨晾在背后的飞雪中,他如实说:“不敢去。”
牢房内寂静。
姚温玉垂下眼眸,似是微晒。他把攥在掌心里的白子放在桌上,在昏暗里,无声地推向薛修卓。
薛修卓注视着那枚棋子,在漫长的沉默里,似乎听见了菩提山的雨声。
“许多年前,”薛修卓声音平静,“老师不以世家嫡庶成见看我,提拔我入仕。我读到了齐惠连的策论,知道世间广阔,有种人叫作‘朝臣’,他们疾走奔跑在大周各地,成为大周必不可少的顶梁柱。永宜年齐惠连幽禁,老师数次徘徊在能看见昭罪寺的望楼上,我问他看什么,他说看这世间最后一个‘臣’。我那时心觉奇怪,因为齐惠连是臣,老师也是。等到咸德年,我们为搜集花思谦的罪证死了很多人,做官的,当吏的,这些人都是地方忠臣,基本死完了。”
这些事薛修卓想了太久,久到麻木,已经变成了铁石心肠,不会再在深夜失声痛哭。他那样敬重海良宜,但是现实太残酷了。
“这些人没冢,没坟,都死在轧斗里,被世家挥一挥衣袖,就抹得干干净净。”薛修卓眼眸中没有感情,“咸德年那场猎场进谏,是无数你没听过名字的人的希望,我们扳倒了花思谦,可是老师没有继续。”
太后因此存活,世家仍旧坚不可摧。李建恒登基,薛修卓也曾想要辅佐他,但李建恒根本担不起重任。
海良宜到底在坚持什么?
薛修卓不明白,他站在了岔路口,不肯再追随海良宜,这条路他看不到光芒。
“直到今天,”薛修卓抬起眼眸,“我也不认可老师的道路,没有人能在这场局里说服我,元琢,你也没有。”
姚温玉转过四轮车,向牢房外去。
薛修卓看着姚温玉的背影,说:“天生我薛修卓,命拿去,名随意。你我之间谁赢了?只是我败了而已。吾主生不逢时,败给沈泽川,错的是时机,不是命。”
姚温玉的四轮车停下,他没有回头,仅仅侧了些脸,在阴影里一字一顿地说:“时也,命也,运也。”
牢门“哐当”地关上,把他们彻底隔在明暗两面。
姚温玉沿着狭窄的通道推动四轮车,在临近大门时猛地呛咳起来。门口的灯光晦暗,姚温玉扶着把手,在喘息里逐渐看不清前方。
“先生……”
侧旁的狱卒惊呼起来。
时也,命也,运也,非吾所能也。①
姚温玉的手指在空中怅然地虚握了一把,朝着前方,直直地栽了下去。
姚温玉醒时,屋内点着盏幽灯。
沈泽川守在侧旁,轻声说:“既然和松月就要来了,你跟我说说话,等他们一等。”
姚温玉望着垂帘,也轻声答道:“我让松月到菩提山,种棵菩提树等着我。”
沈泽川垂着眼眸,酸涩逼在咫尺,仿佛再一眨眼,泪就要落下来。
“冬日真长啊,”姚温玉惆怅地说:“我入都前,疑心能等到菩提山的花开。”
“你等一等,”沈泽川颓然地说,刹那间就沙哑了声音,“元琢。”
姚温玉没回答,又咳了起来,这次血浸着帕子,再也藏不住。他静了片刻,道:“厥西的黄册推行多年,江青山是个好官,兰舟,留下他,那是厥西的爹娘。大帅敢为天下安定拒不出兵,她做王,启东五郡尽可归顺。费盛虽有小瑕,但仍是可用之才,有尹昌的石碑在,放他回端州,端州可保。成峰……”姚温玉呼吸加重,“成峰本欲功成身退……我已留信与他……兰舟,新皇不能没有谋臣,我走了,凭成峰的通透才学……可辅佐你坐稳江山……”
姚温玉汗浸满身,像是发作了,连面色都在发白。他抬起手,抓住了沈泽川的衣袖。
“这天下……”姚温玉几欲起身,在残喘中,双目微红,“要你来坐!洵儿年、年幼……还不到时候……”
沈泽川反握住姚温玉,在烛光里,缓声说:“我不是做皇帝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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