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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乱七八糟的什么也听不清,顾昀轻喘了一口气,感觉心肺烧着了似的一阵剧痛,活活要把眼泪疼出来,他尚且没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想道:“这是快死了吗?”
这念头甫一冒出,顾昀便狠狠地咬住牙。
“不行,”他心道,“加莱荧惑还活着,江南尚在沦陷,我死不瞑目。”
这股子狠仿佛一剂鸡血,直接从他心口打进去,顾昀一激灵,倏地醒了过来。
正给他喂药的沈易撬不开他的牙关,急出了一身冷汗,此时突然感觉顾昀牙关一松,竟能自己吞咽,顿时大喜过望,连声叫道:“子熹!子熹你睁眼看看我。”
陈轻絮忙道:“醒了能进药就没事了,沈将军,你别哆嗦,呛着他了,给我!”
顾昀没让西域死士炸死,谁知让姓沈的一碗药汤给灌了个九死一生,不知从哪攒了一点力气,挣扎着要推开那祸害,他这一动,整个帅帐都沸腾了,一大帮五大三粗的汉子嗷嗷哭叫,七手八脚地都想上去帮忙。
陈轻絮忍无可忍:“够了!都给我出去!”
顾昀敏锐地嗅到了一股女子身上特有的香味,知道是陈轻絮来了,微微偏了一下头,避开送到嘴边的药碗,吃力地睁开眼。
陈轻絮知道他在忧心什么,忙一个字是一个字地在他掌心写道:“雁王已经回京了,他不知道。”
顾昀苍白的嘴角微微弯了一下,似乎是笑了,勉强将药喝下去,精神又涣散开了。
顾昀震伤了肺腑,加上旧伤复发,反反复复地烧了一宿,“死不瞑目”四个字磐石一般地撑着他,第二天便让人叹为观止地爬了起来,汤药如水似的灌下去,紧着便把手下将军全都叫来,听了一遍战报。
等这边散会,陈轻絮将一碗药端到他面前,顾昀接过来一饮而尽,不知这回是撞伤了脑袋还是巨响伤了耳朵,他本来就靠药物维系的耳畔一直嗡嗡的。
放下空碗,顾昀第一句话便问道:“雁王几时走的?”
陈轻絮惜字如金道:“初三一早。”
顾昀松了口气——西域一线尽在他掌控中,只要长庚已经走了,那此事就绝不会有一个字传到京城中。
至此,公与私两件事他都放下心来,自动将此事算作了虚惊一场,冲陈轻絮一笑道:“最近我有些忘形,一时不查,现眼了,见笑。”
陈轻絮没有笑,反而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做出要长谈的架势:“侯爷,我有几句话同你交代。”
顾昀一愣。
有些大夫是气急败坏型的,病人但凡有任何一点不配合,都要叽嘹暴跳一番,还有些大夫是放羊型的——你找我来我管治,不愿意治拉倒,不勉强,爱作不作,爱死不死。
陈轻絮无疑属于后者,无论顾昀夹钢板上前线,还是一再一意孤行地加重用药剂量,她都没说过什么,极少这样正色。
顾昀:“陈姑娘请。”
陈轻絮:“人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并非单打独斗,耳目也都连着脏器,侯爷幼年毒伤的后患一直延续至今,而此番战役又接连伤筋动骨,使肺腑震荡,五脏不安——西域之乱既然已经压下去了,以我之见,大帅最好借着押送战俘之机,回京休整一二,否则……”
顾昀:“总有一天,什么灵丹妙药也治不了我了对吗?”
陈轻絮脸上没什么异色,点头道:“侯爷自己的身体,想必心里是有数的。”
顾昀“唔”了一声,好一会没吭声。
人在二三十岁的时候,是很难感觉到岁月流逝带来的“老”与“病”的,偶尔身上不得劲,一般也不会往严重的地方想,没有切身的感受,旁人“珍重”“保重”之类的叮嘱大抵是耳边风——有太多东西排在这幅臭皮囊前面了,名与利、忠与义、家国与职责……甚至风花雪月、爱憎情仇。
顾昀也未能免俗。
直到这一刻。
他原来总觉得自己的归宿就是埋骨边疆、死于山河,他把自己当成了一把烟花,放完了,也就算全了顾家满门忠烈的名声。
可是事到临头,凭空冒出了一个长庚,一巴掌将他既定的轨迹推离了原来的方向,他忍不住心生妄念,想求更多——比如在社稷损耗过后,还剩下一点不残不病的年月,留给长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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