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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羽踩着露水走出村口时,鞋跟沾染的泥土里,混着几片干枯的桃叶。他回头望了一眼笼罩在晨雾中的幽谷,那片沉寂了百年的山坳,此刻正有新的气息顺着风漫出来——不是草木的清香,而是种类似时光松动的微响,像生锈的门轴被轻轻撬动。
村口的老槐树桩上,不知何时停了只灰雀。见林羽望过来,它突然振翅飞向幽谷,尾羽扫过草叶的瞬间,林羽听见一声极轻的“吱呀”声,像有人推开了祖宅里那扇被蛛网封死的后窗。他握紧背包里的桃木匣子,里面装着从祖宅神龛下找到的旧信,信纸边缘已经脆化,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待桃枝再绿时,便是恩怨了却日。”
走到盘山公路的拐角,林羽看见山腰的梯田里,有个穿蓝布衫的老人在弯腰劳作。晨光漫过老人的白发,他手中的锄头落下又抬起,动作慢得像在跟土地对话。“后生,歇脚不?”老人抬头时,林羽发现他眼尾的皱纹里,沾着几粒新鲜的桃芽碎屑,“这谷里的土,三百年没出过新芽了。”
递来的粗瓷碗里,茶水浮着层细密的泡沫。老人说自己是守谷人的后代,民国那年谷里闹瘟疫,最后一个姓林的郎中带着药箱进了幽谷,就再也没出来。“听祖辈说,郎中临走前在桃树下埋了坛酒,说等桃树复青,就请全村人喝和解酒。”老人往幽谷的方向努嘴,“你昨儿个进谷,是不是听见了什么?”
林羽的指尖划过桃木匣子,里面的信纸突然簌簌作响。他想起昨夜在祖宅的情景:神龛后的暗格里,除了这封信,还有半枚生锈的铜锁,锁孔的形状恰好能与幽谷深处那棵老桃树的树瘤对上。当他把铜锁贴在树瘤上时,枯树的枝干突然震颤,树皮剥落处露出模糊的刻字,拼凑起来正是“医者仁心,怨怼皆空”。
“这桃树,是当年林郎中亲手栽的。”老人的锄头突然碰到硬物,刨开土层,露出块青石板,上面刻着“光绪二十七年,赠林公济世”。石板边缘的泥土里,正有嫩白的根须在蠕动,顺着根须望去,它们竟一路蜿蜒向幽谷深处,与那棵枯桃树的根系隐隐相连,“听说当年谷里两姓争斗,就因这棵树的地界。林郎中进谷救人,既是行医,也是想解开这结。”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羽决定再回幽谷。晨雾已经散去,阳光穿过树梢,在地上织出金网。靠近老桃树时,他看见昨叶抽出的嫩芽已经舒展,叶片上滚动的露珠里,竟映出模糊的人影——一个穿长衫的男子正给桃树浇水,身后跟着个梳双丫髻的姑娘,手里捧着个药箱。
桃木匣子里的信纸突然飘出,自动铺展在草地上。信的后半段在晨光中显露出新的字迹,是用朱砂写就的药方,末尾注着:“此方解戾气,需以桃树新芽为引,伴晨露服下。”林羽抬头时,发现树瘤上的铜锁不知何时已打开,锁芯里嵌着枚褪色的玉佩,上面刻着半朵桃花。
“这是沈家姑娘的玉佩。”老人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指着玉佩缺口处,“另一half该在沈家后人手里。当年林沈两家争这棵桃树,就因郎中救了沈家姑娘,却被传成抢了人家闺女。”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枚同样的玉佩,拼在一起恰好是整朵桃花,“我奶奶就是沈家的,她说当年姑娘偷偷把药方塞给郎中,让他救更多人。”
朝阳完全升起时,桃树的枝条上已缀满新绿。林羽将两封信和玉佩埋在树下,培土的瞬间,他听见泥土里传来细微的爆裂声,像是封存百年的酒坛被打开。一股清冽的酒香漫出来,与桃叶的清香缠绕在一起,顺着谷风飘向村庄的方向。
村口的灰雀又飞了回来,这次嘴里衔着片桃叶,轻轻放在林羽的背包上。林羽望着幽谷深处,那棵桃树的影子在晨光中轻轻摇晃,与祖宅的飞檐、梯田的轮廓连成一片,像幅被时光重新晕染的水墨画。他知道,那些被误解的善意、被掩埋的和解,终于在这个清晨破土而出。
踏上返程的汽车时,林羽从后视镜里看见,守谷老人正将桃树新芽插进陶罐,罐身上“和解”二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远处的幽谷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从未有过百年的沉寂,只有那株桃树在风中轻摇,叶片上的露珠滴落,像谁在轻声说“都过去了”。
车窗外,朝阳正越过山巅,将金辉洒在成片的桃林上。林羽突然想起信里的最后一句话:“天地之间,唯有生机不可断绝。”他低头看向掌心,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点新绿,那颜色与幽谷深处的桃芽一般无二,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像百年时光终于交出的和解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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