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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四岁的年纪,介于孩童和少年之间,身体和脑子都还在发育,开口就是变声期的公鸭嗓,穿着华贵厚重的龙袍,身后几个内侍卑微地弯腰跟随着。
其实还是个孩子,偏偏他自以为是大人了。
“裴相。”那男孩儿在火把的光芒里低头打量他,露出得意的神色,连掩饰内心都还没学会。
“瞧瞧你如今的狼狈,哪里像是他们嘴里的武曲星下凡,什么战无不胜的战神。从前朕总听他们这么说,还以为是真的。”
穿着华贵龙袍的男孩儿见他毫无反应,胆子大起来,又往前走了一步。
“原来你也会打败仗啊,裴相。”
梦里的他抬起了头,灯火下显露出消瘦却不减锋锐的眉眼。
“臣当然会打败仗,陛下。”他靠在石墙上,淡淡地说,“臣从前在河东刚领兵的时候,二十岁出头,在大西北的荒漠里和突厥人追着互咬,打败仗的次数多了去了,陛下不知道?”
男孩儿不知道。
他露出感兴趣的眼神,催促说,“说说看。朕想听。”
他却一个字懒得说了。
唇边露出一丝不明显的嘲讽笑意,靠在石墙上,闭上了眼睛。
他领兵征讨的半路上断了粮草,退兵的中途被伏击,后背受了不轻的伤,动一下处处都疼,还没人给他治,小兔崽子。
他冷淡的态度激怒了少年君王。
“拿进来!”变声期的少年怒喊。
一个内侍瑟缩着身体,端进来一个黑漆圆盘,颤着手放在地上。
他睁开眼,目光随意扫过。
宫里常见的老戏码了,漆盘里放了一个金壶,一个白玉酒杯。
小兔崽子不知从哪本陈年旧书里学到的老花样,还自以为很新鲜,满脸兴奋地打量他的神色,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惊恐。
可惜注定要失望了。他连第二眼都懒得看,直接闭上了眼睛。
这点不入流的小花样就想逼出他的惊恐。
他闭着眼,漫不经心地想,姜三郎这一脉果然是出了五服的宗亲,和皇家嫡系血脉隔了不知多少层,生出来的小兔崽子虽然也姓姜,虽然也跟前跟后地喊她姑母,却半点都不像她。
他姑母当年在位时,一年有五六个月病得起不了身,没有人搀扶着根本出不了临风殿,折腾人的本事却无师自通,比这小兔崽子厉害了不知多少倍。
心血来潮,往地上摔个青花瓷盘,捡了半夜的碎瓷玩儿,就能把他惊吓得连夜赶去皇宫,路上一颗心剧烈跳得几乎冲出胸腔。
他闭着眼,小兔崽子冲着他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男孩儿变声的公鸭嗓子着实难听,背后的伤处靠着石墙,疼得钻心。他压根不在乎。
从前的那位,才是他的陛下。
眼前这个聒噪的小兔崽子,算什么狗屁的陛下。
人生就是这么讽刺,所谓缅怀,总是发生在失去后。
从前他整天地被她折腾,她在宫里无聊了,闷了,心情不好了,想找人说话了,请他过去,他忙得很,不过去,她就变着花样作天作地。作到他看到宫里来传话的宫人就胸闷,看到临风殿正门的匾额就觉得脑壳疼。
只有领兵出征来回的路上,能有那么几天清清静静的无人打扰。
很久以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其实也不总是那么让人头疼。
只要他出征,她都会安安静静地等他回来,派人迎出城外五十里犒军,登上城楼观看大军凯旋,当面称赞他的军功,赏下他替麾下将士们讨要的赏赐。
君王也是人,猜忌本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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