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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朴真也在王驾的随扈当中,只是扮成了个小内侍的样子。出征本来是不能带女子的,但她身量纤小,五官清丽,穿了内侍服色,看着也只是个样貌清秀的小内侍,秦王乃是亲王,身边有内侍服侍也不奇怪,况且这次出征还带了文桐,有着文桐替她遮掩,也并不打眼。
一路急行军,赵朴真再次晕起车来,但是她别无选择,因为,伴秦王出征,正是李知珉要求她办的第二件大事。
她总算知道之前强行让她强记背下的堪舆、风物志等书是怎么用的了,每到一城,参赞军务之时,赵朴真都侍立一侧,随时给秦王提供相应信息,大到山川河流,小至村镇民俗,人口物产,矿藏粮食,驻兵装备,秦王一问,她必对答如流,不过数日,与秦王随行的数名军中老将,都已对秦王身边这位小内侍肃然起敬,虽然年幼又是内侍之身,却渊博如是。
出征第十天,朝廷大军正面迎击上了突厥的第一支先锋军。
大捷。
朝廷大军在取得了一次大捷,夺回一城后,与退守天里城的突厥遥遥相对,对峙起来,两边显然都无必胜把握,突厥这次是乌索可汗带了九部落联军,来势汹汹,但也有些各自为政,调动起来也需要些时间。
行军速度总算缓慢了一些,这日选了个依山傍水的地方扎了营,赵朴真这日提了水桶去水边清洗些衣物,洗到一半忽然身上被敲了块石头,她转头一看,看到上官麟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军袍笑得欢:“听说王爷身边有个特别俊的内侍,我就嘀咕不会是你吧,这么辛苦,你们王爷也舍得带你出来!”
赵朴真将搓洗好的衣服拧了放进盆子里一边拿到一旁大石头上晒,正是日头猛烈的时候,铺上去晒一会儿想必就能干了,一边笑着问上官麟:“听说上官公子自动请缨?可辛苦吧?”想想看上官家吃的用的,再看看这些日子吃的用的,她对上官麟居然真的愿意出来征战而感到肃然起敬。
上官麟将袖子卷了上来就替她晾晒,一边道:“替你们王爷洗袍子呢?身边的亲卫干嘛去了,这样粗活怎么叫你做。”一边又悄声和她说:“这些日子你也没吃什么好的吧?我那边烤着只兔子呢!快好了,刚刚猎的,你也加加餐!”
赵朴真忍俊不禁,真心觉得上官麟有着不管在哪里都能过得自在的个性,从前觉得他这是纨绔任性,如今看来倒是另一种洒脱,果然衣服晒完上官麟就赶着冲进了林子里,里头果然用黄土块砌了个黄土窑,想必里头就封着他说的兔子,火堆在外边烤着,这倒是个新做法,赵朴真十分好奇地观摩了一会儿,上官麟却又逮了几只河里的小鱼穿了棍子在火上烤,小鱼不过柳叶粗细,略略一烤就金黄色了,洒上盐,香味就出来了。
眼看着火候到了,火慢慢熄灭,上官麟将那火热的土块敲开,从里头掏出了大叶子和着泥巴裹得严实烤得焦黄的兔子,敲开外壳,热腾腾的肉香味就扑出来,想必佐料香料都已经事先腌制好,香味,多日没吃过热食,只喝过点热水的赵朴真都忍不住馋起来。
上官麟就手先撕了只最丰腴香嫩的腿下来,用大叶子裹了递给赵朴真,赵朴真接了尝了一片,上官麟从腰间拿出一把雪亮的小刀,一边分解一边得意洋洋道:“味道不错吧?”
这时后边也传来个声音:“也撕个腿给我。”
赵朴真转过头,却认得是从前见过的王慕松,永平郡王的长子,生母因为东阳公主的下嫁而被圣后强令休回娘家,在家庙中抑郁而死,他既不能继承爵位,平日里都是纨绔一个在京里混着,这次自告奋勇出征,既出乎京里人的意料之外,细想却也是对的,毕竟东阳公主压着他,如今老大年纪了,连婚事也无人过问,必是不可能有什么前程的,他拼着出来挣个军功,也算是给自己挣个前程了。
王慕松伸手就抢了只兔腿,也不怕烫,嘶啦嘶啦的吃着,一副饿极了的样子,一边含混道:“可饿坏我了,才去找了幽州那边薛闰讨军需,拿了圣旨,愣是给了一堆垃圾来,连饭都没给好好吃,就打发叫花子一样打发我回来了,这一路他妈可真饿死我了,好想念我的桑落酒、野猪酢、鲤鱼脍……”
上官麟呵呵地冷笑:“活该吧,那差使合该是王慕岩的,结果你猛地跳出来自告奋勇,要我说薛闰还能让你全须全尾回来不错了,他可恨毒了东阳公主,这次本来也没打算能从他手里拿到啥,虽说沿路需供给军需吧,节度使哪时候不是爷!”
王慕松目光闪烁,含糊道:“你也说他恨毒了东阳,王慕岩可是东阳亲生子,过去岂不是白白送菜上门么,犯不着,咱们这仗还得打很久呢。”
上官麟冷哼:“你当王慕岩是傻的?堂堂羽林营中郎将,那次训练不把人操得哭爹喊娘个个看到他都腿肚子打抖的,你以为他是三岁小孩?当然会自保,再说了,就算王慕岩是傻的,薛闰也不是傻的啊!再怎么也不可能和东阳硬杠上好吗?”
他又撕了一只腿洒上盐递给赵朴真,絮絮叨叨:“我是看不懂你们两兄弟了,平日里也不见来往,你这样,他难道领你情?再怎么样那也是他亲生母亲,你若是想打着人家能大义灭亲,那是不可能的,再说了我看他那一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脾气,不是你那点小恩小惠能打动的。”
王慕松不说话,只是啃着兔肉,又道:“亏你也能逮到兔子,我前儿看到有鸽子飞过去,还想着射了下来烤了吃呢。”
上官麟看了眼赵朴真:“你可别真打了,那是信鸽,卖了你都未必能买上一羽。”
王慕松一怔:“信鸽?谁带的?”他看了眼赵朴真,也反应过来了:“难道是王爷?”
他忽然恍然大悟:“怪道我看高灵钧那混球,平日里最是好不正经的,如今出征,基本不离那车子,那是鸽舍吧!”
他毕竟不是表面的纨绔,一经点拨已是一通百通:“我说那车子看着不对呢!这必是专门训练过的军鸽!那鸽子会盯准了那鸽舍的!这样的鸽子,那真得是千金供养,多年训练,小心伺候……难怪这些天京城各种派遣消息,咱们这里可没断过!秦王,不简单啊!今上,这可是绸缪了多久啊!”他一拍三叹,连肉都忘了吃。秦王年轻,众人都还觉得多半还是如今上头皇帝的意思,为自己亲儿子铺路。
赵朴真默不作声,上官麟呵呵一笑:“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如今可算得上是图穷匕见之时了……”两人正说话,却正是说曹操曹操到,只看到高灵钧和一个年轻将领走了过来,看到他们在这里烤兔子已是大笑道:“好小子,在这里打牙祭也不叫哥哥。”看到王慕松,又扯了扯他身边那年轻将领指着这个方向说着什么。
这边王慕松却已是放下了兔肉道:“高灵钧那二货还带着舍弟,定没好事,我先走了!”说完已是飞快地起身,也不等那两人近前,就匆匆跑了,对这好吃的肉竟是一点流连都没有,仿佛屁股着火一般。
原来那年轻将领赫然正是适才说到的王慕岩,东阳公主的亲生子,羽林营的中郎将,赵朴真看那年轻将领身材瘦长,肌肤并不是贵族们流行的白皙,而是小麦色,五官却颇为斯文,长着一双凤眼,依稀和东阳公主相似,但目光沉静清亮,举止稳重,一点母亲的骄横傲气没有的。
高灵钧已拉着那年轻将领走了过来,大概也是知道这两兄弟和一般豪门同父异母的兄弟情况不同,也不提刚刚仓惶遁走的王慕松,只笑道:“上官兄弟在这里整治什么好东西?拉着我们王爷的身边人吃,倒是好打算!”
行军途中本就不拘礼,这几人看起来在京里也算熟识,更是全不叙礼,直来直往,上官麟已是又掏出一包烤得滚热开裂的大叶泥包来,笑道:“算你们运气,这东西没被王慕松带走,给你们。”他看了眼王慕岩,显然有些故意道:“王慕松去幽州那边碰了一鼻子灰回来,骂了一轮薛闰,诉苦了半日,结果东西都没敢吃,看到王统领过来,飞也似的跑了。”
王慕岩眼神微动,却仍是维持着沉稳:“幽州薛闰那边不遵圣旨,供给军需吗?”上官麟笑道:“地方节度使搪塞敷衍都是意料中事,不过若是你去,怕是有办法能要回来些军需,也不知王慕松那小子蹦出来抢这差使做什么,又办不好,王爷虽然没计较,但这面上可不好看。”
赵朴真看到他们也全都不避讳自己,便也将自己当成个默默无闻的小内侍,将那包泥包轻轻掀开,又有喷香涌出,高灵钧已拿了柄小银刀,十分熟练地替她分割,并不让她烫手,两人分肉之时,只听王慕岩说话:“薛家和我母亲誓不两立,我去更讨不到好。”
上官麟大笑:“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我倒觉得王爷当时若是差你去,以将军的谋略,定能交换些实打实的利益回来,赵朴真心一动,知道上官麟不愧是世家子弟,看问题果然不是从面上看,利益交换,是世家和贵族们最擅长做的事情了,王慕岩可不是一般人,他掌羽林营已经数年,又有那么个权势倾天的生母,去做利益交换自然是得心应手,想必秦王当时也是有此意让王慕岩去幽州,结果却被王慕松跳出来拦了一下……
王慕岩淡淡道:“你想多了,王爷运筹帷幄,自有安排。”
上官麟只是笑道:“也就王慕松那傻子,真把你当弟弟一般老母鸡一样的护着。”这话说得颇有些过了,京里谁不知道永平郡王府那点儿事,这俩兄弟顶多也就是面上情儿,上官麟这么说,若是王慕岩对王慕松有嫌隙,不肯承这人情的话,必是要反驳或是否认的。
结果王慕岩只是看了眼上官麟,不说话,上官麟心下大诧,难道这两兄弟,还真的相亲相爱起来?这怎么可能?上官麟自然不相信,正想要再探两句,却听营帐有军号响起,却是紧急集合,几人都是军职在身,自然都微微变了色,肃容整衣站起来便要回去,上官麟匆匆和赵朴真交代了句让她收拾,也急急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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