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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千呼万唤始出来(第5页)

崔轩亮讶道:“你们……你们也是去给魏叔叔拜寿的?”不孤子正要回话,却听“宣威舰”上唢呐高鸣,一名随扈站在甲板上呼喊:“咱们要开船了,还有人要上来么?”

先前众人手忙脚乱,只在给崔风宪诊治,朝廷众人一一返回舰上,他们也是不知不觉。那“鬼医”王魁本是船上宾客,听得召唤,便要起身返回,不孤子却把他拉住了,道:“老王,留在这儿吧,省得回去受白璧暇的鸟气。”

王魁迟疑道:“这……这不大好吧……太失礼了。”不孤子呸了一声,道:“失礼个屁。”说着问天绝和尚:“老弟,你也不回去了吧?”

天绝和尚含笑道:“小僧追随前辈骥尾,随遇而安。”那王魁面色迟疑,还未说话,但听脚步声响,那张勇上前来了,说道:“王大夫,您是咱们船上的贵宾,白督师吩咐,要咱们恭请您回去。”

眼见白璧暇站在船头等候,王魁更显得为难了,他瞧了瞧不孤道人,又朝那随扈望了望,低声道:“不……不了……我还是留在这儿吧。”张勇见说不动他,无法回去交差,自是嘿了一声,却听脚步轻响,那白璧暇居然亲自过来了,听他沉声道:“王大夫,万岁爷临行前特意吩咐我等,千万不能怠慢您。请您早些上船吧。”那崔轩亮在一旁偷听他们说话,不觉吃了一惊,万没料到那王魁地位如此之高,居然还识得当今九五至尊!那王魁低声道:“白大人,病人伤势沉重,随时有变,我得在这儿看着。”

白璧暇心知如此,自也无法勉强,便道:“如此也好,只是皇上吩咐您炼制的‘玄黄大正方’,药材可都齐备了?”王魁支支吾吾,翻开了随身簿本,喃喃地道:“海葵花囊、海龙蛇胆、苦海毒蝎……差不多都找全了吧……”白璧暇皱眉道:“王大人,这帖药是伺候皇上吃的,‘差不多’这三个字,请你切莫妄用。”

一旁随扈登时喝道:“究竟差了哪几味?快瞧仔细了。”王魁慌道:“是、是,老朽这就查一查……”正翻看簿本间,忽听不孤子道:“老王,你还少采了一味药。”王魁愕然道:“什么?差了哪一味?我怎么不知道?”不孤子道:“奴才脑。”

王魁惊道:“奴才脑?这……这该上哪儿采啊?”不孤子伸出手来,悄悄朝白璧暇的脑袋指了指,低声道:“喏,还是热的。”饶那白璧暇修养过人,听得此言,却也不禁嘿嘿两声,冷笑了出来,众随扈则是咬牙切齿,纷纷戟指大骂:“老狗贼!你骂谁是奴才?”

不孤子笑道:“谁是奴才,我便骂谁,怎么?这也碍着你们了?”

白璧暇恼羞成怒,想他贵为督师,今日却是灰头土脸,不说妻子险些给人打伤,现下又给人连番羞辱,但他不愿多做纠缠,当即深深吐纳,道:“也罢,王大夫既然不愿上船,末将也不敢强留。张勇,你过去问问,看看还有哪位宾客未曾上船?”张勇斜着一双怒眼,四下提气狂喊:“还有人要上船么?咱们要走了!”话声未毕,忽见舱门打开,跌跌撞撞奔出一名老者,慌道:“等等!等等!你们的船可是去烟岛?可否送老朽一程?”

徐尔正总算现身了,看这老头儿好生机警,大难一过,便又出来露脸了。张勇见此人面生,料来不是船上的宾客,便也懒得理会,只喝道:“走了!大家回去了!”眼看众武官掉头便走,徐尔正慌忙道:“几位将军,老朽姓徐名尔正,辞官前是太常寺少卿,请你们留步啊!”

徐尔正退隐将近二十年,乃是树倒猢狲散的一类,众随扈听在耳里,烦在心里,走得更加快了。徐尔正情急之下,只得怒喊一声:“且慢!老夫是徐忠进的叔叔!”铁头徐忠进,诛奸又杀佞,此人是当今刑部侍郎,乃是徐尔正的亲侄儿。果然大名一出,众随扈立时缓下脚步,纷纷朝背后望来。徐尔正见说话管用,赶忙陪笑道:“几位将军,老朽有个学生姓刘,己卯年进士,脸上还生了颗大黑痣,不知诸位相识否?”

方今朝廷里己卯年点进士的,只有三位姓刘,而其中脸长黑痣的,只有一位兵部尚书刘正。霎时之间,人人肃立身形,便由白璧暇带领转身,齐来参见:“宣威舰四品督师白璧暇,拜见大人。”

“免礼、免礼。”徐尔正擦去满头冷汗,道:“白督师,敢问你们那儿还有空铺么?可否给老夫安排则个?”“大人,您太客气了。”白璧暇一脸亲切,他握住了徐尔正的手,含笑道:“前太常寺少卿玉趾亲临,‘宣威舰’上下蓬筚生辉,末将必当待以上宾之礼,来,快请上船来吧。”

徐尔正松了口气,忙道:“小茗、小秀,收拾细软,咱们要换船了。”两名婢女听他又要投靠新主,都慌了手脚。忙道:“老爷,您……您不管崔二爷了吗?”徐尔正叹息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啊,这苦海又是倭寇、又是土匪,兵凶战危的,咱们这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是先换艘船坐坐吧。”说着转过头去,一把拉住白璧暇的手,低声道:“‘丹青书剑志,投笔报国心’,白督师,这是您的佳作吧?”

听得对方记得自己的诗句,白璧暇心下大喜,忙道:“不敢、不敢,正是拙作,有辱大人清听了。”徐尔正责备道:“什么辱不辱的?白督师的诗词带着英烈侠气,豪迈慷慨,尤其是那股报国之心,更是跃然纸上。单以文采而论,不知胜过那些翰林进士多少倍……您如此盖世文章,怎可以老是看不起自己呢?”白璧暇不由感慨万千,叹道:“大人说笑了,白某一介武夫,岂敢与天下文学才子争锋?”

听得此言,徐尔正又“啧”了一声,责骂道:“大人,您又来了!其实您虽只是举人出身,可文学造诣之高,却是当朝罕有其匹,怎能自暴自弃呢?依老夫微见,大人若要再上一层楼,当务之急不在升官,而在养望。”

白璧暇吃了一惊,忙道:“大人的意思是……末将还得再考一次进士了?”徐尔正细声道:“大人此言差矣,现下您是四品督师,动见观瞻,您要是考中进士了,人家定会说你徇私舞弊,少不得引人议论;可要不幸落榜了,难免又要引人讪笑,到时人人都在您背后指指点点,说您不知天高地厚,硬来丢丑卖乖,那又是何苦呢……”

白璧暇叹息痛苦,扼腕道:“难、难。”徐尔正忙道:“大人,想要跻身士林,一点不难啊,依老夫之见,其实您这进士考还是不考,乃是细枝末节,真正要紧的是修身养望……方能洗掉武人出身,来……我这儿点您一条路……”徐尔正官场本领非同小可,这段话娓娓道来,当真是引人入胜,处处玄机,直听得白璧暇欲罢不能,忙转过头去,怒喝道:“张勇!李成!还不快给徐大人挑行李去!”说着又紧紧握住徐尔正的手,慌道:“大人,你我一见如故,快请上船来,咱们今夜来个秉烛夜谈……”

甲板上脚步纷纷,两名大人边走边寒暄,几步路走去,已是相见恨晚。对崔轩亮等人已是视而不见。小茗、小秀却是重情义的人,她俩提着行李,来到崔轩亮面前,忍泪道:“崔少爷,谢谢你这几日的款待,我们……我们这就走了,请你多加保重,好好照顾你叔叔。”

一场苦海余生,崔轩亮经历了生离死别,如今见得两名婢女也要离开,忍不住又红了眼眶,他默然良久,方才低声道:“谢谢你们与我共度患难,我……我……”

想起此行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方能相见,崔轩亮内心伤感,泪水竟然扑簌簌落下。那两名婢女见他如此多情,内心更加不忍了,那小茗叹了口气,便从怀里取出手帕,替崔轩亮擦了擦脸,一旁小秀更是泪水潸潸,啜泣出声。

一曲离歌两行泪,徐尔正早已登船了,两名婢女却还依依不舍。正洒泪间,却听一名小孩讶道:“你们怎么啦?为何哭啊?”众人回头一看,背后却来了一名小道士,约莫十一二岁年纪,背后负着行囊。他见崔轩亮望着自己,便又问道:“这位大哥,我晚上睡哪儿啊?”

崔轩亮微微一奇,道:“你是谁?”那小道士笑道:“我叫做海川子,我师父是不孤子。他说白督师是一条狗,那些军爷便把咱们轰下船啦。”说话间果然传来张勇的叫骂声,一件件行李便从宣威舰上抛下,想来都是不孤子的家当。背后又来了一名小道士,踢倒了他,又踩住了他的屁股,接连践踏,十分凶狠,两名婢女满心惊奇,崔轩亮也是一脸愕然,道:“你……你又是谁了?”

那小道士俨然道:“贫道便是点苍行三的玉川子,人称‘飞剑夺红’便是我。贫道三岁打猛虎,五岁斩蛟龙,七岁上贵州遵义,力战百名儿童,抡过婴儿武赛大头牌,我师父可曾和你提过我的事迹么?”

眼看这小孩儿老气横秋,宛然便是西南一霸,崔轩亮张大了嘴,还未说话,却又见一脚飞出,将那孩童踢倒了,只听得怒吼连连:“放屁!婴儿武赛大头牌是行二的天川子,什么时候改名字了?你这蒙吃蒙喝的骗子!”又来了一个小道士,却是叫做天川子,他气力极大,压住了师弟一阵乱打,那玉川子哭道:“赤川子!快来救命啊!天川子又欺侮我了!”崔轩亮讶道:“天川、海川、赤川……你们……你们到底有多少人?”

话声未毕,不知从哪儿窜来了一群孩童,人人排列成行,齐声报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咱们就是大名鼎鼎的点苍小七雄!”

甲板上满是孩童,有的奔跑追逐,有的嬉戏玩闹,还有相互殴打的。猛然间猛兽咆哮,河东狮吼,小狮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就地一声怪吼,直吓得点苍小七雄跳了起来,齐声惊喊:“这是什么怪物?可是狗么?”、“这不是狗,你没看它长了猫眼?这是猫。”、“哪来这么大的猫?这是虎。”、“虎头上有王字,它可没王。”

七名小道士议论纷纷,围着小狮子,只在臆测怪兽的身份。两名婢女忍俊不禁,便与崔轩亮一同放声大笑。正要同小孩儿玩耍,却听远处传来张勇的喊声:“两位姑娘!你们到底走不走啊?徐大人在催你们了。”

两名婢女啊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该离开了,离情依依间,内心实在难舍难分,正泫然欲泣间,却听赤川子讶道:“两位姊姊,你们怎么哭了?你们是要去哪儿啊?”

小茗、小秀低声道:“我们是要去烟……”话还在口,心下一醒,这才想起崔轩亮与她俩一般,俱是朝烟岛而去。这番离情泪水,却都是白流了。

两名婢女俏脸一红,互望一眼,船上随扈耐不住烦,便只站在宣威舰上,提声大喊:“姑娘!快了!最后一次叫你俩!”催促频仍,两名婢女自知拖延不得,只得提起了行李,便朝宣威舰直奔而去。

崔轩亮还有两行泪,遥寄海西头,眼看两名婢女走得快,不觉内心苦闷,仰头看去,忽见宣威舰上站了一人,正自眺望天际。看那人年约二十一二,身穿白衣,面貌俊雅,却是峨眉少侠白云天。

宣威舰是大船,远比民间商船来得高,两人一在上、一在下,崔轩亮呆呆仰望白云天,只见他瞥眼过来,二人目光相遇,那白云天神色怫然,想是不高兴看到自己,只见他转过身去,一个不巧,竟然碰上了小茗、小秀,便把她俩撞倒了。啊地一声娇呼,两名婢女仰天摔下,崔轩亮大惊失色,正想狂奔过去救人,但人家白云天何等功力,袍袖一拂,便已卷住两名少女纤腰,将她们救了起来。双姝脸红过耳,屈膝敛衽,便向公子爷答谢,白云天则不改倨傲神气,挥了挥云袖,转身便行。

眼看双姝望着白云天的背影,崔轩亮心头大震,仿佛给尖刀戳中,已是痛入骨髓。完了……白云天俊美潇洒,武功高强,爹爹又是当朝新贵,胜过自己千万倍,小茗、小秀这番撞见了他,定要坠入情网了。

崔轩亮痴痴遥望宣威舰,好似远远听到了小茗、小秀的笑声,想是给白云天逗地咯咯娇笑。崔轩亮内心苦闷,仿佛给戳了百来刀,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一旁赤川子见了,不觉讶道:“大哥哥,你又怎么了?可是肚子痛么?”崔轩亮失魂落魄,喃喃地道:“对……我的肚子好痛……”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崔轩亮越想越苦,正要低头啜泣,猛听身边传来呼喊:“少爷,少爷……”崔轩亮身子给人拉着,正魂不守舍间,猛然间脑袋一疼,竟给人狠狠拍了一记,听得一人狂吼道:“少爷!咱们是否该启程啦?”崔轩亮啊了一声,急急掉头过来,这才见到了老陈,他一脸茫然,道:“启程?启程去哪啊?”老陈大声道:“去烟岛啊!你不去求亲啦?”崔轩亮这才想起烟岛还有个大美女魏思妍,正等着自己过去热烈追求,想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的道理,霎时精神大振,忙道:“对对对,该去烟岛了,咱们快开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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